沉淡的甘松香氣撲進鼻息,裴旖被迫仰起臉看着面前的人,他的唇角淡淡勾着,黑眸裡卻盡是凜冽冷意,兩人的距離近在咫尺,卻不見絲毫的暧昧,隻有無窮無盡的危險,幾欲将人吞噬。
裴旖的眸光因為胃裡的翻湧而有些渙散,但沒有時間給她休整,下颌上越來越重的力道提醒着他所剩無幾的耐心。她暗暗咬住下唇,強行讓自己至少看起來是鎮定的,少頃之後,靜聲開口:“我可以協助殿下。”
她的回答不是晏綏預設中的任何一種,但卻像上一次一樣,再次輕而易舉勾起他的好奇心:“你協助孤?”
裴旖的臉頰被他的大掌鉗得發痛,但又不敢掙紮,隻能維持着這樣略有難堪的姿勢,垂下眼,語速微微加快:“殿下與我都十分清楚,會被人觊觎的并非是我的郡主之位,而是殿下的儲妃之位。在對方眼中,我隻是掣肘殿下的一顆棋子,倘若殿下今日殺了我,那正好遂了他們的願,他們會想方設法将我假郡主的罪名扣實,繼而再安排一顆更好掌控的棋子接近殿下。”
晏綏似笑非笑:“你覺得孤會任人擺布?”
“殿下當然不會。”
裴旖強迫自己擡起眸,迎上他的淩厲視線,“我也不會。”
晏綏定定看着她的臉,漆沉眼眸深不可測。她繼續道:“東宮與長公主府的婚約為當年先帝所定,殿下孝心深厚,所以無論郡主是誰,殿下都會讓她入主東宮。也正因如此,這個位置才會如此惹人觊觎,這個位置上的我,才會幾次三番遭人誣陷、刺殺、置于死地。”
“我自知與殿下并無情誼,所以即使有婚約在身,也從未奢求過有朝一日能與殿下兩情相悅。當日我請求殿下庇護的确是出于私心,但從始至終,我都隻是為了保全自己。我與殿下的利益相同,敵人也相同,唯一的區别是殿下心系天下,而我隻想手刃陷害我之人,因此于情于理,對于殿下而言,我都是這個位置最合适的人選。”
她深吸口氣,最後道,“我可以協助殿下,做殿下所需的儲妃。”
晏綏無聲看她半晌,最後意味不明笑了:“說得不錯。”
裴旖并不覺得他是在誇贊自己,他的不明态度令她更覺緊張忐忑,但事已至此,她也隻能強撐鎮定。果不其然,下一瞬,他話鋒悠悠一轉:“不過孤所需的儲妃,和郡主以為的可能不太一樣。”
男人俯身緩慢壓了過來,裴旖漆黑瞳孔顫了顫,心髒砰砰狂跳,本能想扭頭躲開,可下颌被他牢牢掐着動不了,隻能眼睜睜看着他的俊朗面孔不斷放大,最終停在她耳側,幽幽開腔:“無論郡主這個位置上的人是誰,她會如願嫁入東宮,也會在新婚之夜暴斃。”
裴旖的身體蓦然一僵,噴灑在她頸側的熱氣瞬間化成陰冷的寒意,毫無預兆侵進她的單薄脊背。
她餘光瞟到地上那張血淋淋的人皮,腦子裡恍惚想着他的話,的确,活人才需要費心去分辨真假。
他所需的儲妃,是死人。
微涼的粗粝指腹緩緩刮蹭着她的滑膩臉頰,他的腔調有種慢條斯理的殘忍:“這樣,郡主也願意嗎?”
裴旖緊張地咽了下口水。
她深知自己才說過要與他同盟,此刻絕不能自亂陣腳打自己的臉,靜默片刻後,強作鎮定回道:“不願意。但倘若我橫豎都是一死,死在東宮應該會更體面些。”
面前的人低哂一聲,忽然放開她,起身站了起來。
裴旖十分意外他竟就這樣放過自己,下意識仰頭看向他,蒼白臉上露出幾分茫然。
他瞟一眼她,不鹹不淡奚落:“怎麼,郡主已經等不及新婚之夜了?”
裴旖今日所受的驚吓不小,但也聽出他暫時不打算将她怎麼樣,無論是出于何種原因,她高懸的心髒終于暫時歸位,低頭撐着地面慢慢站起身。
晏綏神色莫測看着她的動作,她低着頭,脖頸白皙而纖細,似乎一隻手就能輕易掐斷,臉頰上的淡紅指痕深淺不一,隐約可見他的指節。
他眼底閃過一瞬輕不可察的幽黯,随後收起視線,擡腳淡聲命令:“書拿上,來東宮。”
*
裴旖在長信殿外從正午抄經到晚上,才知什麼叫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因為昨晚的刺殺她早膳時就胃口不佳沒吃幾口東西,幾乎整日水米未進,她又餓又倦,眼睛累得花了,手也酸得漸漸控不住筆,心情從最初的心虛認罰,逐漸演變成了對晏綏的怨氣。
她不就是騙了他一套經書嗎,他難道還想活活餓死她?想當年她在牢獄裡日日受刑都一頓飯沒有少過,如今她倒連個囚犯都不如了,他憑什麼這麼虐待她?!
她心中憤憤腹诽,手上也不禁加重了力道,像是把筆下的紙當成了某人的臉皮似的,每一筆都兇狠得恨不得穿透紙背。
眼看着天色越來越暗,青霜在一旁急得要命,但又被明令禁止上前。她望了眼遠處的書房,自知去求太子也無用,焦灼環顧一周,将目光定到了房檐下的南風身上。
兩人一番交涉之後,南風走過去給裴旖添了盞燈,回來後低聲對身旁的人道:“郡主無妨。”
青霜一臉狐疑:“你是怎麼看出來的?”
郡主原就生得柔弱,眼下在冷風中抄了大半天的書,歇又不讓歇,水也不給喝,怎麼可能無妨?
南風笃定道:“郡主眼神明亮,筆鋒有力,她這個狀态再抄幾個時辰也不成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