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旖提心吊膽忐忑不安了數日,直到手稿一事一直沒有下文,她才漸漸将心放回了肚子裡。
這次回府之後,長公主對她的态度明顯比先前冷淡了不少。她現在對着晏綏一個人演戲就夠廢心神的了,也懶得再作戲給旁人看,稱自己在宮中染了風寒,長公主順勢将她每日的問安免了,連飲食都是命人按時送到别院,當真是不想多看她一眼。
她難得過了幾天悠閑日子,沒等來晏綏的消息,倒是先等來了晏然的請帖,邀她明日一起去雁鳴山的皇家獵場狩獵。
裴旖有些犯難該怎麼回絕,碰巧謝顔也在,慫恿她道:“去呀,雁鳴山的春色可好了,這時候滿山的桃花可漂亮了!”
裴旖面露無奈:“我不會騎馬,也不會射箭,難道去了就是賞花?”
再說這次狩獵是晏然小圈子的聚會,她一個相熟的人都沒有,一個人孤零零地過去做什麼?
謝顔寬慰道:“你放心吧,公主每年春天都要過去,除了她和兩位将軍家的小姐,其他人的騎射也不見得有多精妙,少不了有幾個跟你一樣的人。你們就賞賞花,看看水,等着他們狩獵回來烤肉吃,豈不美哉?”
裴旖沉思片刻,問:“太子會去嗎?”
謝顔回想一番:“之前都是去的,不過今年他應該不會去吧。”
“為何?”
“因為他忙啊,最近朝中好多事情,而且他上次受傷之後餘毒未清,昨日還在勤政殿吐血來着呢。”
“吐血?!”
見她一臉驚異詫色,謝顔頗覺奇怪:“你不知道?”
裴旖搖了搖頭,謝顔聳肩:“那可能是姨母怕你擔心,沒有告訴你吧。”
裴旖默然不語,心中對吐血一事半信半疑。謝顔拍拍她的手,大咧咧安慰道:“你也不用太擔心啦,京中這麼多的名醫,肯定有辦法的。”
她嗯了聲,仍有些心不在焉。謝顔手臂撐在石桌上,湊近了壓低聲音道:“不過,萬一……我是說萬一,這個毒真的留下什麼隐疾,你打算怎麼辦?”
裴旖餘光瞟一眼房檐,沒看見人影,心想這麼遠的距離也應該不會被暗衛聽到,聲音很輕道:“無妨。”
謝顔看看她,沒懂:“嗯?”
裴旖道:“他是太子,有隐疾也無妨。”
隻要他還有口氣活着,能幫她複仇就成。
謝顔挑眉啧一聲,顯然是曲解了她的意思,拖長了尾音揶揄:“喔,隻要他是他,不管他怎麼樣,某些人都非他不嫁呗!”
青霜在旁一邊理着彩線,一邊抿嘴偷樂。裴旖無奈彎了下唇,低聲嗔她:“什麼嫁不嫁的,别亂說。”
謝顔當她是害羞,笑了笑,認真正色道:“你既已經準備做太子妃了,那明日便更要過去了。每回公主張羅的事情,太子但凡人在京城都會親自到場,明日本應是你們兩人一起,他身上有傷無法前去,你若再不去,豈非叫人揣測你與他雖有婚約在身,卻不得君心?”
裴旖沉吟片刻,心道也罷,左右長公主和璟王的計劃因為晏綏突然回京而打亂,暫時也無暇理會她。他們在等待下一次出手的時機,她也同樣在等待機會反殺,這一次的春獵,就權當是出去散心好了。
決定之後,她便派人去回了晏然的話,同時着手準備明日所需的衣物。隔天早上,晏然派來的馬車接上她,一行人馬浩浩蕩蕩,在正午前到達了雁鳴山。
這次前來的世家公子與貴女一共有二十來人,大部分對于裴旖而言都是生面孔。其中鎮南侯家的世子最是殷勤,鞍前馬後奔走在晏然身前,此次狩獵的大小事宜也皆是由他安排,他還貼心地專門為裴旖準備了一匹小馬,通體雪白,性情溫順親人,對于初學騎馬的人來說是再合适不過的了。
裴旖輕撫了撫面前的小馬,心中有些喜歡。她向世子道過謝後,餘光瞟見蘇黎盈騎着一匹駿馬悠悠走來,目視着晏然,唇角揚起:“今日可要接着上一次,分出勝負?”
她身下的那匹馬生得高大,毛發通紅順滑,十分威武漂亮。裴旖心中暗道,怪不得這兩個人要為了它連賭上三局了。
晏然微微笑道:“如此春光,若不盡興比試一場,豈不是辜負了?”
蘇黎盈勒馬在晏然身前停下,她的長發高高束在腦後,皮膚因為常年經受北地風沙而呈現出淡淡的古銅色,看起來英姿飒爽:“好,那就看誰能獵到今日的第一隻鹿,便是赢家!”
晏然翻身利落跨上了馬,握緊缰繩正要揚手,像是忽然想起什麼似的,轉過頭來問:“郡主可要一起同去?”
裴旖意外一怔,正要出言婉拒時,鎮南候世子出聲提議道:“郡主若也想一起去山中走走的話,叫個侍衛跟着你就好。”
她淡淡彎唇:“我初來獵場,今日還是先熟悉下周邊的環境為宜。”
晏然點了下頭,沒有再勉強,夾緊馬跟着蘇黎盈走了。
裴旖看向身旁未有動作的人,略感奇怪:“世子不與公主同去嗎?”
對方笑了下,神色坦然道:“郡主有所不知,我自幼身有疾患,不适習武,對騎射之事一竅不通。”
裴旖頗有些意外,但見他的外表與常人無異,想來應該是内裡的隐疾,便沒有再多言,岔開話題道:“聽聞這山裡的桃花開得極好,我今日原是奔着賞花來的。”
宋知序婉惜道:“可惜前兩日大雨,桃花被打落了不少。郡主若是能騎馬的話,可再往東面深處走一走,有片梨花開在峭壁之下,當真是美不勝收。”
裴旖淡笑道:“山中竟有如此美景,看來這次我是一定得學會騎馬了。”
衆人陸續進了山裡。貴女中留下的幾個人年紀都不大,都是跟着兄長或長姐出來湊熱鬧的,裴旖與她們聊不到一起,獨自在附近逛了一圈後回到營帳。
宋知序安排了一名女侍衛教她騎馬,在對方的指導下她很快掌握了要領,獨自繞着營帳走圈,越走越快,也越走越遠,最後無意間走到了獵場東南角的靶場,她緩緩勒住缰繩,慢步走上前。
正式春獵時的開弓儀式便是在此舉行,方才最先到山上的幾位公子也在此處比試了一番箭術。左右今日閑來無事,裴旖俯身拿起架子上的弓,學着自己平常觀察到的樣子,将箭搭在弦上,而後瞄準、拉弓、放箭——
“嗖”一聲,箭矢穿破空氣,穩穩落在了靶子上。雖然箭尖離紅心尚有差距,但作為初學者無師自通射出的第一支箭,又是距離靶子這般遠的距離,這個成績尚且不錯。
裴旖對自己的表現還算滿意,從箭桶中又取了一支箭,再次搭弦,摸索着修正了方才的偏差,而後松手放出了箭,箭尖正中紅心的同時,身後傳來一聲少年的喝彩:“好箭法!”
裴旖放下弓回眸,來人是鎮南侯家的小公子,宋知序的幼弟,宋之昂。
他看起來約莫有十來歲的模樣,因着月前從烈馬上摔下來在家躺了半個多月,所以他兄長不許他進山,更不準他騎馬,他閑得實在發慌,才碰巧走到了這裡。
小公子快步走到裴旖身旁,仰着臉好奇問:“郡主姐姐從前可學過射箭?”
裴旖輕笑了聲:“沒有。”
她之前在長陵從未有機會接觸騎射,不過養父曾給阿弟找過一位江湖師父,教阿弟拳腳之餘也會帶着他們一起去玩兒些彈弓、水漂、投壺之類的遊戲,她的準頭兒一向要比阿弟好些,為此他還哭過好幾次鼻子,耍賴要她用左手讓他。
“那郡主姐姐才兩支箭就射中了紅心,實屬天賦異禀!”
宋之昂興奮不已,“姐姐是如何做到的,可否教一教我?”
裴旖看他這副模樣,想起了阿弟小的時候也總是這樣一驚一乍地纏着她,不禁莞爾,委婉推辭道:“方才我那兩支隻是碰巧罷了。聽聞世子的侍衛中不乏精通騎射之人,公子若是想學,叫世子請人教你豈不是更好?”
小公子撇了撇嘴,一臉嫌棄道:“我才不要跟他的人學,若是學得不好,他少不了要責罰我,還要向父親告我的狀。”
裴旖忍俊不禁:“公子天資聰穎,怎會學得不好呢。”
宋之昂小大人兒似的搖頭長歎一口氣,而後又像是忽然想起什麼,眼睛一亮,提議道:“我方才路過湖邊的時候看見他們在打水漂,姐姐箭射得好,這些肯定也不在話下,可要一起去試一試?赢了的人還有獎勵拿呢!”
想到自己有許多年沒有碰過這些東西了,也是不忍掃了小少年的興緻,裴旖欣然同意。兩人到湖邊後,前幾局裴旖還有些生疏,之後便很快上手,投擲出的距離一次比一次遠,宋之昂在她身後連連拍手叫好,激動得都破了音。
天光漸漸暗了下來,湖面泛起赤金色的波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