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側身,一手插入白大褂口袋,擡眸看去,便見一個穿着黑色夾克外套的男人快步走了進來。
得益于超絕的記憶力,沒兩秒,江承便認出,來人是蘇宜甯的表哥——四院眼科宋教授的兒子宋知微。
父親宋藍玉在四院工作了半輩子,毫不誇張地說,四院就如宋知微的第二個家。小時候母親全國各地跑,父親又跟住在醫院一樣,他一年到頭有大半時間,都在醫生值班室和住院部樓下的院子裡度過。
熟門熟路地進了住院部,上九樓到骨科,問過護士後,宋知微便直奔三号病房來了。
進門後看見江承,他停步,按捺情緒道:“你好,我是蘇宜甯表哥。”
後者略一颔首:“江承。”
“我知道你。杜教授的兒子對吧。”
宋知微心思不在他身上,随意地笑了下,探頭往加床上看,“昨晚謝謝了。安安怎麼樣了這會兒?”
“支原體感染,暫時……”
沒等江承這句話說完,蘇宜甯醒了。見她直起身,宋知微三步并作兩步到了她跟前。
“哥。”
宋宜甯擡手摸着松散的頭發,将皮筋捋下來,整個人還有些反應遲鈍,疑惑地看着他,“你怎麼來了?”
“還能怎麼?不就……算了不說了。”
想起周沐陽,宋知微氣不打一處來,将話咽了回去,隻道:“安安發燒,你爸媽又不在,你一個人逞什麼能,不知道給我打電話嗎?”
“那會兒都十二點多了。”
“十二點怎麼了?你是存心想氣死我。”
皺眉說完這句,宋知微看了眼床上仍在熟睡的安安,又不禁遲疑,“針打完了是嗎?這會兒能走嗎?八點得交班,我們在這給人添麻煩。”
說到最後,他擡眸看了眼江承。
後者适時回:“今天周六。倒不是很要緊。”
“已經給你添很多麻煩了。”
擡手将頭發紮好,蘇宜甯自床尾的雙肩包裡掏出安安的外套,輕聲說,“藥也打完了,那我們就先走了。昨晚真的非常謝謝你,等孩子病好了,哪天你有空告訴我,請你吃飯。”
“好。那你們收拾。”
牽動唇角笑了一下,江承應下。
蘇宜甯去給安安穿衣服。
昨晚孩子也累得夠嗆,這一覺睡得實在,蘇宜甯給她穿好外套後,人也沒醒。宋知微見狀,熟練地拉下外套拉鍊,将衣服敞開,把孩子半包着抱在懷裡,擡步出了病房。
他個子高,步子也邁得大。
蘇宜甯拎着包,小跑兩步跟上他。
江承将兩人送到電梯口。
最後一次道謝後,蘇宜甯按下關門鍵。
星期六上午,醫院人流量不比平常,清冷許多。三個人出了住院樓,往停車場走,風有些清冽,蘇宜甯沒忍住咳嗽了兩聲。
宋知微不由地看她。
蘇宜甯的父親于家裡排行老大,沒有兄弟,妹妹蘇廣心是自由撰稿人,比他小十多歲,因未成婚,一個人常年世界各地旅行,蘇宜甯身為親侄女也不能經常見到,平日裡往來少一些。
母親這邊,她外公外婆也就一對女兒。她媽媽孟雅蘭是妹妹,上面有一個姐姐,也就是蘇宜甯的姨媽。蘇宜甯是獨生女,她姨媽和姨父也就一個孩子,便是表哥宋知微。
家族裡最親近的同齡人就這麼一個,且兩人小時候都在外公外婆膝下長住過,所以蘇宜甯從小和表哥關系好。
而宋知微雖另有堂兄弟姐妹,但細數下來,最親密的也還是這個小他兩歲的表妹。從小到大,有什麼好吃好玩的都會緊着她,幼時身上裝了十塊錢,能全部掏出來給蘇宜甯買東西。
蘇宜甯咳了兩聲,見他望向自己,連忙捂住嘴,“我沒事。”
“最好沒事。”
宋知微道,“要你也跟着病了,我爸媽得吃了我。”
抱着懷裡的外甥女往前走,他不由地在心裡歎了口氣。
近三年,他幾乎一直被這種愧疚侵蝕心髒,因為蘇宜甯是通過他才認識的周沐陽。
周沐陽是他在A市建築科技大學讀書時的同班同學兼舍友。怪他,入學後老将蘇宜甯挂在嘴邊,所以他們一整個宿舍的人都對他這個寶貝得像眼珠子一樣的妹妹十分好奇。研一那年他過生日,應了室友們的要求,叫了宜甯一起,過來他們學校附近聚餐。
他其實想到了,宜甯這種性格長相,見面後免不了被宿舍裡幾頭狼惦記。可心裡并不以為然,因為不覺得宜甯會和哪個在一起。倒也不是看不起哪個兄弟,隻是單純地覺得,那幾位裡,的确沒人能配得上自己妹妹。
可最後宜甯和周沐陽在一起了。
婚前,他父母、外公外婆,将他美美數落了一頓。覺得兩家不算門當戶對,女孩子低嫁是要吃苦頭的。尤其宜甯性情溫軟不與人争,周沐陽看着陽光爽朗,但處事不周全,大抵不會成為一個貼心的丈夫。
他那會兒年輕,被一通數落後反倒逆反,成了周沐陽的堅實後盾。想着妹妹和哥們兒在一起,也算好事一樁。
誰曾想周沐陽那個畜生,婚後能幹出那種事。直到現在,他在家裡,都因為這件事擡不起頭。
A市這地方實在邪,想什麼來什麼。
宋知微心裡正想着,便聽到不遠處一道熟悉的男聲喊:“宜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