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除一顆智齒,牙醫會怎麼做呢?
一顆歪歪斜斜的小東西,埋伏在口腔深處的牙床裡。溫軟的唇舌掩護着它,如同溺愛孩子的母親,哪怕它持續不斷帶來苦痛。
當然蕭景琮不想溺愛這顆逆子牙齒,可智齒不管他是不是權柄傾天的皇帝,它要鬧脾氣,天王老子也束手無策。
現在他就束手無策。
他直直僵在榻上,如同生了鏽的機器,遲緩且僵硬。
蘇顔妍沒有綁住他手腳,更沒有限制他的身體動作。但他就是變成了聽了命令才會動彈的木偶,有無形的線捆住了他的手腳肌肉。
或許暗衛出了差錯,沒有查探出這個醫女真正的身份,她似乎是個巫女,不然她的言語怎麼充滿讓他無法反抗的法力?
她說張口,他就隻能張口。
脆弱的脖頸頭腦多麼重要,弱點交付他人之手,立于危牆的戰栗殺機刺激他的神經。
可她的手那麼纖細,那麼溫暖堅定。他被溫柔水霧彌漫包裹,沉醉在另一人鮮活的心跳聲中。
蘇顔妍全神貫注盯着那顆智齒boss。這裡是古代,失去精密科技輔助,一顆淺浮出牙龈表面、放在現代十分鐘解決的小case,她需要傾注更多的心血與耐心。
麻沸散是她在蘇父書房摸黑翻查醫典,結合現代醫藥配比,出的速效改良版。
優點是副作用少,降低了不良反應。
缺點也很明顯:苦!
她的患者顯然受不得苦,一張俊臉皺成了痛苦面具。
“你是不是故意在整我?”僵硬先生成了不滿意先生,對無辜的醫生發起了抗議。
他看不到醫生隐藏在口罩下上揚的嘴角,卻能清晰的看到,她唯一露出的部分,眉眼彎彎,純粹鮮活的笑意無聲無息流淌。口中苦澀不再是苦,笑把它釀成蜜,麻木且甜。
蘇顔妍湊近觀察她的患者,見他不再叫苦,面上表情木木的,忖度着藥效,在心裡舒了口氣。
麻醉是有效的。第一流程完美!
她捏捏他的臉頰,示意張開嘴巴,再次确認智齒情況。
她的患者很幸運,前傾位高位的智齒,不需要劃開牙龈,削碎颚骨,分割智齒再一點點取出。畢竟古代這種環境,沒有鑽磨切削的牙科手機。
不過沒關系,對付眼前這顆小東西,她用牙挺和牙鉗就行了。
牙齒周圍有牙周膜和牙周韌帶,蘇顔妍穩住手臂,屏住呼吸,開始分離牙龈。分離器沿着牙冠逡巡一圈,謹慎小心地離開。
她有時候覺得,牙醫有點像考古。保護性的挖掘,小心翼翼的照顧,生怕損壞珍貴的寶物,一點一點,除去灰塵泥土。
一如她現在,微創挺锲進牙槽窩,螞蟻挖穴般,松動歪掉的融合根。她想起曾經看過的電影,就像椪糖遊戲——要用些力道撬挖,又不能太用力——會碎掉。
她的患者比她更緊張,蒸騰的熱汗涔涔滑落,洇濕鬓發。
是風雨摧殘過的花,淩亂不堪又倔強的美。她想。
牙挺不住搖動,終于把這顆頑固的根從血肉土中松動。牙鉗上場,緩慢且堅定,鉗拉出沾着紅痕的白。
叮當一聲,白玉落盤中。
蘇顔妍松了口氣,總算是成功了。
她用鑷子夾起消毒過的棉團,沾上藥粉開始止血收尾。
放松緊繃的神經,才後知後覺發現,她出了一身汗。
像跑了一場馬拉松,後背發涼,腰腿發酸,手臂發軟。
身體很累,成就感充盈支撐着身體,她自穿越就一直不忿泵動的心弦,終于舒緩地松弛。
“患者先生,曾經帶給你傷痛的牙齒,已經成功拔除。放松身體,止血後放你下來。你真勇敢,是我見過最棒的男子漢!”蘇顔妍翹起拇指,俏皮地誇。
憑借自己的本事,打赢了一場硬仗。蘇顔妍不吝啬贊美配合的戰友,她為他喝彩。
“這是硝冰鎮過的冷水,軟巾浸一下敷在臉上,你先休息,最近兩天留在醫館,我随時幫你查看。放心,不多收你小錢錢。”蘇顔妍順手幫他擦了擦額頭上的汗,起身收拾現場。
她哼着歡快的旋律,蜜蜂一樣忙忙碌碌,沒發現蕭景琮幽深的目光,正眨也不眨粘在她身上。
蕭景琮很難描述出自己的心情。明明是拔掉一顆沒用且有害的牙齒,卻好像多了什麼哽住了他的喉嚨。
他生在帝王家,強勢霸道與控制欲如同血液,流淌在身體的每一寸。
他知道蟄伏,嘗過斂盡鋒芒随波逐流的滋味。那時他是隐于暗處伺機而動的狩獵者,忍耐的背後是渴求勝利與主動。
這些和拔牙毫不相幹。
他不曾有過麻木後的肌膚接觸,為了治愈苦痛的傷害,讓異物侵占脆弱的喉嚨,撬開相連的骨,挖走龍的吐珠。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他已是離經叛道。
她呢?為何她一個小小女子,屈于内宅十八年,一朝失去父親羽翼庇護,能這麼快沖破樊籠,飛向風雨雷電,桀骜自由?
他想了解她,他想靠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