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東海的風吹起大祭司銀白色的長發，恍惚間葉靜姝似看到一匹經月光漂洗千百次的絲綢。

許是高台之上的目光太過赤|裸，祭壇中央人影的動作逐漸停滞。一雙淺藍色的眼睛穿過重重求救與哀嚎，如蜻蜓點水一般在葉靜姝身上落過，又挪到身旁的司徒空身上。

祭壇之下，時刻關注着大祭司一舉一動的民衆瞬間捕捉到他停頓的動作，一雙雙眼睛似聞到血肉香氣的惡狼，跟随他的動作齊刷刷向高台射去。

葉靜姝眼皮一跳，不動聲色後退兩步。司徒空卻百無禁忌，甚至越發向前。他面色肅然，右手緊握成拳抵于左心房處，向大祭司行過一禮。

大祭司輕飄飄收回視線，繼續方才的動作，将碗中的粟米一顆不落地倒進身前人的木碗。

粟米與木碗相撞，發出密集的“沙沙”聲，如同某種隐秘而偉大的咒語。于是那些渾濁的、皲裂的、虔誠的眼球便重新滾動，回到最初的位置。

風過祭壇間，狂熱的信仰如熊熊烈火，燒灼進葉靜姝的心間。

太可怕了。葉靜姝想。

盡管早知這位大祭司在月氏民間具有極高的威望，可未曾親眼見到這副場面時，她是無論如何也想象不到，信仰竟具有如此崇高的威勢。

前方司徒空的金絲外衣在狂風中獵獵作響，與大祭司的素色衣袍形成鮮明對比。葉靜姝心中微歎，再次肯定了自己的觀點——如今的司徒空，還遠遠沒有資格成為國王。

明日初升，月光傾灑。

大祭司将木碗放入空無一物的石缸，擡頭看向月亮。淡藍色的眼睛映着月光，恍若月神附體。

低沉而空靈的梵語從他淺色薄唇間緩緩吐出，每一個音節都清晰而純粹。似是悲憫，似是安撫。

祭壇之下，久久不願離去的人們掩唇無聲啜泣，仿若已經得到救贖。

許久之後，那一襲素色身影轉過身，朝下方緩步而行。人群自覺分開兩列，給他讓出一條寬敞的通道。

微涼的月光灑在他銀白色的發絲上，倒在樸素聖潔的白袍上，使其越發不可亵渎。葉靜姝望着他的背影漸行漸遠，并不意外地開口：“他沒來。”

司徒空聲音低沉：“大祭司近些年越發不将皇室成員放在眼中，如今竟連最基本的尊重都沒有了！”

葉靜姝目光經過他，落在遠處的祭壇上，“去找他吧。月氏王子回國，大祭司總要見一見的。”

“是要去看一看，吾倒想問一問，大祭司将如今的皇室當作什麼？用來給他刷民間威望的工具嗎！”

葉靜姝側頭一笑，不置可否。

兩人并肩走下台階，侍從已從不遠處牽引來一匹汗血寶馬。司徒空翻身上馬，朝葉靜姝伸出手，“來！”

葉靜姝打量着鑲嵌藍寶石的馬鞍，後退一步。

司徒空側頭看她：“公主可是害怕？”

葉靜姝沒說是也沒說不是，她沉默片刻，似無奈地歎了口氣：“我坐車就好。”

司徒空抓了抓頭發，隻當她是害怕，也不勉強：“日後我教你騎馬。”

葉靜姝點點頭，自顧上了一旁的馬車。

車輪辘辘前行，葉靜姝依靠在羊絨靠枕上，靜靜閉目沉思。盡管隻是短短一瞬，可那些民衆凝神看向他們的眼神仍在她腦海中揮之不去。

那種無悲無喜的麻木沒有人比她更熟悉了。身處亂世，這樣的人随處可見。錦衣玉食的公主做久了，她甚至已經開始忘記，她也曾是那些人中的一員。

葉靜姝彎腰将座椅上的羊絨毯摘下來，與靠枕一起放到馬車角落。車廂角落的夜明珠散發着瑩瑩白光，她伸手撥弄一下，發現這些柱子已被牢牢鑲嵌在木闆上，挪動不得。

馬車速度漸緩，停在原地。葉靜姝抱着溫暖柔軟的靠枕和羊絨彎腰下車，走到駕車馬夫身前，低聲道：“待我們進去，你直接走便是。”

馬夫以為她回程時要與王子共乘一騎，不敢多說什麼，連連低頭應是。

前方是高大莊嚴的月神聖廟，司徒空緩步走到葉靜姝身前，“你抱着這些作甚？”

“沒什麼。”葉靜姝颔首看向前方的拱門，“我們直接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