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事實卻是，那些在他無數個日日夜夜裡冒出來的念頭，無論過去多少年，都無法被他遺忘，反而還讓他越陷越深。

眼前這個心理醫生看上去年紀不大，貌似八十多歲出頭，正是拼事業的好年紀。

她問了賽亞克努好多問題，從你叫什麼名字到你最近幾個月心情怎麼樣，再從你身體狀況怎麼樣到你都經曆過什麼、經常想什麼……一來二去，她點點頭，先讓賽亞克努去抽一管血化驗，一個小時後回來取報告單和檢查結果。

一小時後，檢查結果擺在賽亞克努面前，上面寫着：

患者姓名：賽亞克努

患者年齡：181歲

患者血型：XE

患者長期沉溺于過去的種種事物當中，經曆過生離死别并于夜晚情緒低落，淚失禁，身體不适，幻聽幻視，多夢，愛幻想（此症狀已嚴重影響正常生活，包括不限于幻想被愛、被重視且幻想一些奇妙事物）。

檢查結果：重度臆想症，中度焦慮症。

這樣的結果賽亞克努絲毫不感到意外，他起身，按照醫囑去藥房拿了幾盒控制軀體化症狀的藥和幾瓶安眠藥，平靜得讓在他身後跟着的榮晴都感受到了淡淡的不安。

夜晚八點過十二，賽亞克努下班回到自己房間，把那一堆東西全扔到床上，走進浴室裡準備洗個熱水澡。

浴室裡的水溫升高，整個空間被熱氣塞滿，透明的玻璃蒙上了一層薄如蟬翼的水霧，漸漸化為一顆顆圓潤透亮的小水珠往下淌。

淅淅瀝瀝的水聲過後，賽亞克努拿着白色的長毛巾擦拭自己的頭發，出浴室門時，視線落在了床上的那幾份單子上。

确診那刻心理醫生的聲音仿佛還在耳邊回蕩。

“你就是太執着于過去了，要往前看。”

“執着于過去的人多半有點心理上的戀痛症，這樣對自己不好的。”

“人這一輩子都是一直往前走的，不可能會倒退的，你說是不是？”

……

執着于過去……

活在過去……

活在回憶裡……

賽亞克努反複斟酌了這三句話，劉海上殘留的水從眼前劃過，在地面上炸出一個奇形怪狀的水花——他終于意識到，整整二十六年來，自己一直都在以這種狀态生活着。

他放下手上的長毛巾，走到床邊坐下，拿出白天那張檢測報告，細細地注視着上面那一行“患者長期沉溺于過去的種種事物當中”幾個字。

一時間，無數的回憶如潮水般湧入腦海，像電影那樣一幀一幀地開始播放。模糊的畫質埋藏着歲月變遷的痕迹，總有那麼幾個瞬間，感覺那一群人還在自己身邊，什麼都沒變。

“喜不喜歡我？你就說喜不喜歡我？”

“喜歡喜歡最喜歡你了。”

“那我就一直跟在你身後保護你。”

“我不需要你跟在我身後做保镖，我們是要肩并肩的人。”

“賽亞克努，我帶你去伊巷街吧，那裡有很多好吃的。”

“你看那有倉鼠，你等着啊，我去買一隻回來咬你。”

……

“小努，生日快樂，新的一歲要平安快樂哦。”

“是人都會快樂的，即便對于有些人來說，快樂的時光在他們的一生中很短暫。”

“阿瑞小努，這邊看過來！哥帶你們去看電影！”

“啊？難不成你們要帶我翻牆出去吃飯啊？這代價也太大了吧。”

“出去的時候注意安全，想回來的時候發消息說一聲，我們去接你們。”

“這個……就像是一個叫……《刻舟求劍》的故事，我一時半會……講不明白，我給你們在網上……搜一下吧……”

……

那些美好的時光過去了好多年，陰陽兩隔，愛情也好，友情也好，他們都已經錯過了彼此太多的瞬間。

人這種生物，高興時會哭，激動時會哭，悲傷時也會哭，賽亞克努一直覺得自己不愛哭，可現在，他發現曾經的自己還是太裝了。

一滴又一滴晶瑩剔透的淚珠砸在檢測報告單上，脆弱的紙張浸出不規則的陰影，他選擇無聲的哭泣，連帶着把痛苦和回憶一起，深深地藏匿于心。

他們是他最想留住的幸運，遺憾的是，他沒有能力留住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