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霏霏,花草淡香,黃石坡上沒有一點蟲叫鳥鳴。
闵安用柴刀開路,齊腰長的深草窸窣作響,不知從哪裡跳出一隻金黃色毛發的小猴子,挂在樹梢上一蕩,取走了他的帽子。闵安掰下一根樹枝戳小猴子,它也學他的樣,用樹枝戳他,将他的頭發戳散。沒了帽子的闵安隻能任由一頭黑發如烏雲般披下,他走到黃石坡頂,費力地扒在樹根上,伸出柴刀去砍紫美人的花枝,将僅有的一株捏在了手裡。
突然旁邊閃出一道黃色的影子,如圓球一般晃蕩過闵安眼前,頭上還戴着他的帽子。闵安受驚,抓起柴刀去砍來襲物,突然想起是剛才那隻小猴子,馬上又收了手。他的姿勢本是不易穩住力道,又被驚擾了一次,腳下難免疏忽了一些,不禁朝下滑去,多虧他松手丢了柴刀,牢牢抓住一截倒生的樹根才避免繼續滑落。小猴子戴着帽子拍手吱吱叫,闵安挂在山坡上哭笑不得。猴子低頭看他,帽子被吹落,它追着帽子跳下來,正好壓在他的手臂上。樹根難以承受重量,松脫開來,闵安和小猴子一起滾落下去。小猴子還沒成年,在石頭崖壁上找不到樹枝攀援,驚得吱吱叫。闵安于心不忍,将它護在懷裡,再抱着它重重跌落地面。
闵安吸了吸氣,背部傳來一陣巨痛,比起師父的棒槌敲打可厲害多了。他撐起腰身,将自己挪到一邊的石頭上擱着,對着呆站在一旁的小猴子做了個鬼臉。小猴子跑開撿起闵安的帽子,戴在自己頭上,突然吱吱叫着,蹿到闵安背後,隻從他肩頭露出一點藍汪汪的臉注視着遠方。
闵安擡頭去看,發現山路那頭走來一支豪華馬車隊伍,車頭插着錦青絲繡金龍旗,正迎風獵獵作響。車轅車身垂幔無不精緻,随侍穿着一色錦袍,系着白玉章星腰帶,筆直坐在馬身上,目不斜視。領頭的侍衛長得尤其英武,背縛着一個玄色錦帛劍盒,上面按了一道金漆徽印,顯示出此利器的出處不凡。闵安看不到車廂裡的人,但他輾轉在外多年,練得多少有些眼力,當即就看出這支馬隊排場不大,勃發的王家氣象卻是獨一無二的。
闵安考慮再三,背部實在是太痛了,迫使他不得不向這樣威嚴的隊伍求救。“諸位侍衛大哥,能否借在下一匹馬?在下還要去前面的黃石郡衙趕差事。”他摸出懷裡的鑲銅木條牌記高舉過頭,用以表示他說的身份是真的。
整支馬隊沒有人看他一眼,當他如路邊草芥一般,除了打頭的侍衛長。那人稍一停滞,身後的隊伍就有了一絲遲緩,馬蹄卻依然不亂,足見平日嚴苛的訓練。車廂裡傳來一道冷淡的聲音:“不用停。”促使着馬隊徑直走過闵安面前。
小猴子從闵安身後跑出來,看看馬車消失的山道口,又回頭看看痛得直皺眉的闵安。闵安朝它努嘴:“呶,呶,去那邊揀根棍子來,棍子聽得懂麼?”
闵安抓起手邊的細枝條砸小猴子,小猴子依葫蘆畫瓢,也抓起木棍草枝等物丢過來。如此互砸了一刻,闵安長衫與罩衣上都濺上了泥巴,其中還有一些綠草坷垃跑到了他的頭頂上。終于皇天不負有心人,小猴子丢完了身邊之物,回頭探到了闵安想要的那根黒\\\\\\\木樹幹,雙手拖抱過來,就待費力砸向他。
一陣不急不緩的馬蹄聲傳來,打斷了小猴子的動作。小猴子戴着帽子跳上樹,想想不通,又跑到闵安身後躲起來。闵安好不容易夠到了那根黒\\\\\\\木樹幹,支撐着站起。才勉力走了兩步,樹幹折斷,他重重跌向了路邊水窪,濺了滿身的黃土泥巴,白皙的臉上也抹上了一些污穢水漬。小猴子見他與自己差不多是黃色“皮毛”了,拍手吱吱叫。
剛才經過的馬車隊伍跑回來一人,正是領頭的侍衛長。他躍下馬,向坐在地上的闵安抱了抱拳,說道:“在下厲群,敢問一事,閣下手裡拿着的可是紫美人花?”
闵安低頭一看,這才發現經曆過這麼多的波折,他的左手還緊緊攥着那株紫美人花枝。那是他用來請動非衣出馬的籌碼,被他看得比命還重。
侍衛長厲群說道:“我用這匹白馬換閣下的花,可願意嗎?”
闵安連忙搖頭:“隻有這一株了,不能換給你。白馬我可以不要,反正等天黑,總會有人來尋我回去的。”
厲群躊躇一下,翻身上馬,朝着來路奔去。闵安試着挪了挪腿,沒法站起,又得誘使小猴子砸他更粗的一根樹幹。就在他與小猴子熟練地互砸時,剛才那頂氣象威嚴的馬車緩緩駛回來了,在蒙蒙細雨中深沉得醒目。同時,車内人也将全身髒亂的闵安與一頭藍臉猴子砸得樂此不疲的傻樣子盡收眼底。
馬夫停穩馬,打開黑檀車門,鋪上腳踏,再低頭退向一旁,始終沒有擡起眼睛。
一截紫袍衣擺先出現在闵安眼前,緊接着是一件拂散開來的羅紗蔽罩,下車的人長了一張俊美至極的臉,雙眼如墨,唇若紫綢,堪堪看了闵安一下,就讓闵安凝住了呼吸,大氣也不敢出。
闵安知道自身髒亂不堪,忙抓下頭頂的那些雜草土坷,勉力側卧在水窪旁,無論他怎樣調整手臂,都形成了一種蝼蟻之民應有的匍匐在地的姿勢。
紫袍公子站在闵安面前,臉色如冰雪一般冷漠。見闵安再也不動,他取出一塊雪帕隔住手,微微彎腰向闵安伸去。闵安聞到随之降下來的冷淡熏香,還有一股淡淡的氣息,以為他要扶起自己,不禁呆滞一下。那名公子隻是取走了闵安手上的紫美人花,用雪帕小心包着花枝,避免了闵安掌中的髒污。他看都不看一眼闵安錯愕的表情,徑直上了馬車,吩咐馬夫繼續走。
闵安見唯一的花枝被拿走,忍不住喊了起來:“世子既然拿了我的花,就應當撥出一匹馬抵償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