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說過,讓裡民輪流擔任鄰長,但不給錢,本質上也是一種稅。”
譜口沖唐家大屋,楊文煊聽了劉今钰講述,并不意外。
“準确地說,是各鄰輪流承擔的徭役,與大明的裡甲正役并無實質區别。
“當然,宗族也是大問題。若讓小姓做鄰長、裡魁,很多大姓的人不會聽話,甚至故意對抗。
“若讓大姓做,欺負外姓都算小事,就怕有人成了土皇帝,以後我們派下的人也得看他臉色。”
何起蛟似懂非懂,劉今钰欲言又止。
見劉今钰面色掙紮,楊文煊笑道,“這次你倒懂事了,沒說必須給鄰長發工錢。發工錢倒也還好,幸虧你沒說一定要清除宗族勢力。那不止是天價,還得見血。”
說着話,他将一本冊子扔給劉今钰,“你看看,這是我精簡後的上半年賬本。”
劉今钰不用看都知道定然“慘不忍睹”。
事實是——
還好,居然還有結餘。
劉今钰一臉驚喜,楊文煊卻連忙提醒,“你仔細看,千萬别有‘非分’的想法!現下我們的收入不過商利、斬獲、租稅三個來源。
“商利現是三大支柱:皂膏香水等日用品盈利五千零三十一兩,玻璃制品盈利五千五百一十八兩,鐵制品盈利三千零三十六兩。其他千兩左右。
“斬獲,即剿匪所得,以及逃鄉大戶留下的家産。新甯人少地僻,不如邵陽,是以上半年僅三千四百四十八兩。
“租稅,即田租和商稅,用的是上年度數據。田租方面,若非有隐田,我們還得倒貼,最後不過盈餘二千一百四十六兩。
“商稅方面,去年僅五峰鋪、花橋、故州、郦家坪等地試驗性質地收了錢,僅三百一十八兩。租稅共兩千四百六十四兩,分在上半年便隻一千二百三十二兩。
“以上總計一萬九千二百六十五兩。但實際上下半年便沒了斬獲,若折半,便隻有一萬七千五百四十一兩,即月均收入二千九百二十三兩五錢。
“但每月支出呢?首要的便是軍……防務費。保家護鄉兩隊今去年都擴招,保家隊兩百二十六人,護鄉隊七百一十二人,其月錢、生活和訓練所需每月人均二兩三錢。
“此外,你剿匪以及與大戶作戰,發放的戰時補貼以及撫恤金等總計約一千七百兩,月均一百四十一兩,即防務費每月便得近兩千三百兩。
“其次便是大同社各部各級支出,以及給農聯的活動經費、脫産人員補貼等,每月便得一千六百兩。光是以上兩項,已超出每月收入近千兩。
“最後便是單獨統計的基建費用。紅磚、水泥等不對外銷售,這些廠窯的成本一并算在裡面,此外還包括修建水利發放的糧食和獎金,分攤到每月也得七百兩。
“每月多花的一千七百兩,全靠去年的盈餘填補。你看到的結餘,便是剩下的盈餘。但也隻能挺到下個月了。
“當然,不少地方使用工分劵,可以再挺一兩個月,到時收上租稅,咬咬牙可以撐過今年。
“但是,明年呢?明年該怎麼辦?”
劉今钰沒回話,一張笑臉頓時嚴肅下來。
何起蛟擔憂地看着她。楊文煊有些詞他聽不懂,但不耽誤他聽明白大同社面臨的嚴峻危機。
歸根結底,是大同社管得太多了。
管,便得要錢。
正是要的錢太多,大明才會選擇“皇權不下鄉”,将鄉裡的治權拱手讓與鄉紳。
楊文煊問劉今钰該如何辦,實際上已經告訴她該如何辦。
連他知道擺在大同社面前的隻有兩條路。
一是減少開支。将派往鄉裡的幹役裁撤,各處的基建也暫停一部分,确保收支平衡。
但裁撤幹役意味着大同社放棄對鄉裡的控制,哪怕大戶回不來,農聯中也會誕生新的“大戶”。
二是增加收入。商利一直在穩步增長,但還不夠。所以大同社要麼想辦法去“剿匪”賺錢,要麼從租稅入手。
他知道劉今钰絕不會選擇第一條路。她隻會往鄉裡增派幹役,而非相反。是以隻剩下第二條路可走。
靠“剿匪”賺錢太慢,且不穩定,難以救急,所以……
廳堂裡寂靜無聲,劉麻怪和羅狗屎一前一後地走了進來,張口便說“不好了”。
兩人一齊說話,說得又急,劉今钰聽得煩躁,拍拍桌子呵斥道,“一個人說便行了!”
劉麻怪與羅狗屎對視一眼,前者搶先說道,“社長,好多大戶來了譜口沖,以東鄉的何天安為首,說要見你。”
劉今钰吃了一驚,片刻後看向何起蛟,“蛟哥,你……”
何起蛟卻搖搖頭,打斷了劉今钰的話,“我曉得。我這就去躲着。”
劉麻怪和羅狗屎偷偷對視了一眼,眼底滿是震驚,卻不敢說話。
隻有楊文煊敢打趣道,“是了,該躲起來。偷情啊,别有一番風味。”
劉今钰轉身賞了楊文煊一個爆栗,“狗嘴吐不出象牙!”
劉麻怪和羅狗屎連忙低頭,裝作沒看見也沒聽見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