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兵面色慘白,嘴角溢出鮮血,眼睛瞪得比銅鈴還大,眼角似乎流下了一行淚。
他心髒幾乎要停止跳動,雙手更是抖得厲害。
“細伢子!發甚麼愣!官兵沖上來了!”
班長大罵,他連忙用力抽出火铳,官兵直直地倒下。
他心髒一顫,卻被一陣喊殺聲驚醒,急忙送出火铳,刀尖卻滞了滞,又是咚得一聲響,他的手麻了一下。
眼前的官兵穿着棉甲。
他怔住,官兵獰笑一聲,舉起大刀砍了下來。
他下意識閉了眼睛。
他不想像之前那個官兵一樣死不瞑目。
“蠢貨!蠢貨!”
官兵的刀沒能落下來。
他睜開眼睛,看見班長用火铳的刺刀捅進了官兵的脖子。
但周邊都是官兵,班長突然出列,頓時引來數把刀矛。
班長成了刺猬,卻咧嘴笑了。
“不要退!不能退!不要放了官兵,他們殺了人,要血債血償……”
班長高呼,可說到後面,幾乎沒了聲音。
官兵抽走刀矛,班長倒了下去,漣漪消失,更大的波浪掀起。
官兵與铳手幾乎混戰在一起。
蕭遊紅了眼,無意識地大叫,無意識地刺擊。
一個騎兵沖殺過來,他悍不畏死地沖上前去捅馬脖子,騎兵愕然,連忙躲避,往前沖砍了兩人,卻又突然調轉馬頭過來捅他後背。
砰得一聲,獵兵擊中了馬匹。
坐騎陡然發狂,騎兵被甩在地上,蕭遊大跨步沖上去,舉起火铳狠狠刺下。
“不!”
刺刀紮入心髒,血液大股大股湧出,騎兵瞪大眼睛,眼球像要突了出來,臉上滿是恐懼、怨恨、後悔和不甘。
騎兵的臉慢慢冷卻,蕭遊使力往外拔刺刀,可雙手卻用不上一絲力。
刺刀紋絲不動,他卻向後踉跄一步,倒在幾具屍體上。
疼痛席卷全身,氣力一點點消散,戰場邊緣幾個官兵殺了過來,他隻能挪動一點身子。
頭上黑影掠過,一隊甲兵不知從何而來,将官兵頭顱盡皆砍下。
他嘴角一動,眼皮卻沉重萬分,再也無法控制地閉上了。
官兵如潮水般退去,賈悶頭将他扛到陣後。
劉今钰走過來,賈悶頭将他交給護家隊照看,“社長,你是看他會寫字選他入保家隊的,所以我原本是不看好他的,沒想到這細伢子這般英勇!”
“人不可貌相,”劉今钰看着護家隊給蕭遊清理傷口,放下心來,又望向南邊,神情嚴肅,“官兵也是。這周元儒看着尋常,卻有股狠勁。”
她歎道,“到底是我輕敵了。以為周元儒如武岡守備營一般軟弱,以為有了燧發铳便能以少勝多。
“有再強的武器,再多的軍饷,也比不得一場真正的戰鬥來得深刻!”
“社長……”
賈悶頭不覺得劉今钰有錯,但他沒說出口,便被自家社長擺手打斷了。
“不必為我遮掩,有錯便要改,改了才能進步,否則遇見更強的明軍,我們豈不是一擊即潰?這些日子,我是有些驕傲自大了。”
正說着話,劉今钰揮手召來趙得柏。
“趙連長,你找幾個腿腳利索的,去青山廟請援。讓青山廟護鄉隊帶上青山廟、潭府堡兩堡鄉勇,與我們夾擊官兵。”
趙得柏嘴上幹脆應下,心裡卻有些茫然。
青山廟一來一回,恐怕要三個時辰。
他們,能撐住嗎?
趙得柏不知道,但如今也隻能按劉今钰說的去辦。
幾人偷偷從後面繞山路離開,官兵卻再度進攻。
這次官兵分出騎兵和兩百步兵往東岸去,與護鄉隊長矛手及甲兵鏖戰。
西岸仍是官兵在付出二三十人死亡的代價後,與铳手、甲兵等戰作一團。
官兵有了應對铳手、獵兵的經驗,保家隊和護鄉隊變換陣型攻防也愈發得心應手。
這次西岸甲兵迅速擋住官兵甲兵進攻,長矛手及時從兩側圍逼,铳手以刺刀與官兵肉搏。
雙方留下一地屍體,再次分開。
官兵似乎是打定了磨死大同社的主意,每隔一兩刻鐘便小範圍地沖擊一次,每隔半個多時辰便全力沖殺一陣。
界江已被徹底染紅。
官兵又一次沖擊,嘶啞的叫殺聲時高時低,但大同社前陣的铳手也士氣低落。
天色漸暗,衆人的鬥志被疲倦和死亡消磨,卻又不得不高度緊張。
官兵呐喊聲愈發近了,最前一排的一個铳手神色木然,雙眼空洞地往铳管倒入數次火藥,身邊一人提醒一聲,他才驚醒過來去塞鉛彈。
眼前像是出現了官兵滿是血污的恐怖臉龐,刀矛閃着寒光仿佛下一刻便要捅破他的心髒。
他的雙手發着抖地往铳管裡捅鉛彈。捅進去一個,便受驚似的看一眼南邊,看着還有些距離,他哆嗦一下,繼續往铳管裡塞鉛彈。
如此反複,直到哨聲響起。
他機械地舉铳射擊,一聲極其劇烈的爆炸聲震聾了他的耳朵,幾乎同時,無數滾燙的鐵片打入他的腦袋。
意識在極其高的溫度中瞬間消融,他沒有感到任何痛苦地死去了。
“炸膛了?”
賈悶頭懵了。
好幾個铳手直接被炸死,陣型空出一個缺口,铳手陣型先是沉寂,旋即躁動不已,甚至有人扔了火铳往後跑。
趙得柏緊緊抓着手中的刀牌,面如死色。
“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