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星漫還沒反應過來,傅思庭已經幾步走到了場地邊緣的主持人旁邊,對方也側過頭,兩人似乎在交流些什麼。
她猶豫了一下,向着他們的方向擡步緩緩前行,等她走近時,傅思庭已經和對方交流完畢,甯星漫隻看到他拿起手機點了點,主持人則拿過一根線,接在了音響上。
火焰爆裂的噼啪聲仍然未停,火光照在傅思庭身上,把他的臉映得有些溫暖。
大概是找到了想要的,傅思庭低頭把手機接入了音響,又拿過了話筒。
随着音樂同時響起的,還有他低沉而有磁性的聲音,像是今夜的風輕輕拂過甯星漫的耳畔,有些微暖的癢意。
她看向傅思庭,他站在原地微微低頭,五指緊緊握着話筒,也正專注地看向她,漆黑的瞳孔裡有隐隐的笑意和微微流淌的認真。
還是同樣的歌,卻是不同的風格。
與曾經聽起來的落寞苦情不同,現在的旋律被傅思庭唱出了懷念和戀戀不舍的味道,搭配他望向甯星漫溫柔的眼,甯星漫甚至感到了那些未曾說出口的綿綿情意。
她靜靜站在原地,看着傅思庭俊秀的臉龐,随着音樂回想那些猶豫的,期待的,萌動的少女時光,心髒似有酸楚,又似有喜悅,最終歸于堅定。
一首歌結束,周邊忽然響起了雷鳴般的掌聲,還夾雜着議論。
“好配。”
“……是在表白嗎?”
“也許是在求婚呢。”
甯星漫環顧四周,這才發現不知何時這裡已經圍了一圈人,她和傅思庭被圍在中央,而她之前卻一點都沒注意到。
他們臉上閃爍着激動,熱情,結合她剛剛聽到的議論,甯星漫感覺傅思庭隻要順着人群态度微微出口,接下來就會是此起彼伏的“答應他”。
她看向傅思庭。
傅思庭似乎也有些驚訝,他視線在甯星漫臉上停留兩秒,微笑啟唇。
“謝謝大家聽我唱歌,隻是一時興起,很高興大家喜歡。”
他搖了搖話筒:“不知道還有沒有人想唱,剛剛已經問過主持人了,是允許的。”
人群中有人吼:“小夥子,你剛剛唱的這首歌叫什麼?雖然聽不懂,但是怪好聽的。”
最後一句話惹起衆人哄笑。
傅思庭不以為意,湊近話筒回道,“是日語版本的《初戀》。”說這話時,仍看着甯星漫。
大概是他鼓舞了衆人,很快就有人上前接過了話筒,新的音樂旋律很快響起,甯星漫聽到風中飄蕩的襄族情歌。
她側目看向傅思庭,剛剛唱完後,他們就遠離了那邊,現在他們在一條甯靜幽清的小道。
月光透過兩旁樹影撒下來,披在兩人身上,斑駁出些許清冷,甯星漫垂眸看着兩人走動間相依的影子,開口問了自己一直以來的疑問。
“為什麼大學時候和我一起去遊樂園是第一次?”
話剛出口,傅思庭的影子極其細微地頓了一下,若不是甯星漫一直看着,恐怕根本發現不了。
甯星漫垂眸等待回答,但傅思庭一直沒出聲,她摸了摸手指,主動牽上了傅思庭的手,肌膚相貼處,暖意漸漸彌漫。
傅思庭垂眸看向左側的人影,心中有些無奈,沒想到甯星漫一開口,就問到了最關鍵的地方。
他已經記不清那時候的自己到底幾歲,隻記得傅靈月說那天一家人要一起去遊樂園,明明早就定了下來,但那天周辰臨時有工作耽擱,最後隻得傅靈月帶着他去。
一路上,他鬧着想爸爸,傅靈月雖然也有些微不滿,但仍抱着他,绮麗的臉上滿是柔和,輕言細語安慰。
“爸爸很忙,寶貝,爸爸要賺錢工作,你去遊樂園的錢都是他掙得呀。”
這點安慰無濟于事,傅思庭仍然悶悶不樂,他聽不懂父母吃飯時聊的那些商業術語,隻知道爸爸一直很忙,總是沒有時間陪他。
見他一直耷拉着臉,傅靈月好笑地拍下了他苦瓜樣的小臉發給周辰。
周辰很快撥了電話來,緩聲給他道歉,答應給他買最新款的玩具,又許諾下一次一定陪他,這才勉勉強強讓他露出笑意,但仍沒有了最開始得知一家人一起去遊樂園的歡欣雀躍。
因此,傅靈月臨時決定在中途下車,給他買最愛吃的藍莓小蛋糕,那家店當天還推出了新品雪花酥,随訂單贈送了兩個。
人比較多,傅思庭站在外圍花壇沿邊上,腮幫子鼓鼓囊囊,努力嚼着傅靈月塞給他的雪花酥,甜滋滋的,他很喜歡,視線也好奇地左轉右轉。
見他心情轉好,傅靈月正準備帶着他上車,傅思庭忽然看到熟悉的人影一閃而過。
“媽媽,那是不是爸爸?”
小孩子沒想那麼多,看到爸爸就覺得開心,順手就指了出來。
傅靈月順着看去,臉色突然黑了下來。
傅思庭這才發現,周辰旁邊還有一個女人,懷裡似乎還抱着一個孩童。
……爸爸不陪他,不是因為工作,而是因為要陪别人?
口中剛剛還覺得香甜的雪花酥味道似乎也變得寡淡,他看到傅靈月二話不說徑直上前,她走的很急,沿途甚至撞到了好幾個人,最終在周辰面前停了下來。
他們似乎在說什麼,傅思庭看到傅靈月的臉色都變得漲紅,他們周圍也逐漸有人駐足,甚至傅思庭身邊也有人停了下來。
“那邊是怎麼了?”
“看起來好像是男的出軌。”
“那男的旁邊那個是老婆嗎?我看孩子都有了。”
“不知道啊,走湊近點聽聽。”
身旁的人努力墊腳往那邊湊,傅思庭有些茫然,又有些疑惑,不知怎的,他不想再看下去。
他想起傅靈月以前告訴他的話,如果不小心和爸爸媽媽走散,你不要到處亂跑,先回車上。
現在這種情況,他們沒人注意到他,也算是他們都不在身邊吧。
傅思庭跳下花壇,挪動腳步,回到了車上。
司機看到他回來,似乎有些猶豫,幾次轉過頭看了看他,臉上都是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沒有開口。
傅思庭靜靜坐在車内,手裡還剩下的那個雪花酥被他揉得像一張紙,變得越來越礙眼,大腦一片空白中,卻有一個念頭十分清晰。
——如果他剛剛沒有看見爸爸就好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車門砰地一聲被拉開,傅思庭轉過頭,傅靈月坐了進來,聲音冷淡地吩咐司機,“先回家。”
傅思庭想問為什麼不去遊樂園了,還想問爸爸為什麼不一起,但他看了看傅靈月,她的唇抿成了一條縫,眼皮耷拉,臉上滿是疲憊,他從未見過傅靈月這樣的神色,最終沒敢開口。
剛到家一分鐘,傅靈月才換了鞋,周辰就追了過來,他踏進了門,拉住了想要上樓的傅靈月。
“月月,我和她不是你想的那樣……”
“我們一開始是個意外,一個月前我才知道她生了我的孩子。”
“今天允明臨時高燒,她沒辦法才找了我……”
“我對她不是喜歡,我隻是覺得她有點可憐。”
“啪——”
清脆的聲音響起,傅思庭站在玄關,看到大理石桌面上滿是碎裂的玻璃碎片。
似乎是最後一句話戳中了傅靈月,剛剛還努力保持平靜的她勃然大怒,胸膛起伏,聲音帶着諷刺。
“她可憐?那你當初是不是也覺得我可憐?那你現在追過來是不是因為我比她更可憐?”
周辰沒有開口。
一片沉默中,傅靈月冷笑一聲。
“原來一直以來你是在可憐我。”
“周辰,别自以為是,我不需要你可憐。”
傅思庭站在門邊,看到拿着打掃工具,在一旁戰戰兢兢又不敢上前的保姆,恍惚中看到了他自己。
自此以後,遊樂園和雪花酥對他而言都是噩夢的鑰匙,他不再去遊樂園,也不再吃那些甜膩粘牙的小吃。
這些過往,他不敢告訴甯星漫,也不想告訴甯星漫。
可憐不是愛。
所以,他也不想要甯星漫的可憐。
手指突然被捏了捏,傅思庭回過神,看到甯星漫已經擡頭凝着他,他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停下了步子,站在原地出神。
“不想說就先别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