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的擔憂,顔執安從未想過。她将自己的卧房讓給了循齊,自己搬到隔壁的配屋。
配屋原來是小書房,設置畫案書櫃,房間裡隻一張暫時休息的美人榻。
小憩倒也合适,但睡上一整夜,隔天醒來,渾身都酸疼。
昨日大雪,女帝今日免朝,倒也不用早起趕着去朝堂,今日隻要去官署即可。顔執安起榻後,少不得将女帝翻來翻去問候一遍,出門時,隔壁的循齊醒了,站在門口。
“外面涼,回屋去。”顔執安捧着手爐,如長輩叮囑晚輩一般叮囑循齊。
循齊今日換了一身厚衣裳,外面套了一件皮襖子,是今晨新拿來的,穿在身上有些大,不合身。
這是婢女的衣衫,湊合穿兩日,新做的衣裳還在做。
循齊看了一眼冰雪下的女子,立于眼前,一襲官袍,這樣的女子站在雪地中,幾乎與雪地一色。唯有烏黑的長發,泛着光澤。
她回過神來,眼中的光芒漸盛,顔執安卻說:“你不會行禮嗎?”
“?”循齊不理解這句話的意思。
顔執安轉身,凝視雪地,語氣冰冷下來:“晚輩見長輩,需執晚輩禮,你就這麼直勾勾地看着我,倒像是我欠你良多。”
循齊眼神一變,想起瘋子的話。
瘋子說:“這世道,規矩太多,等級制度,壓得人喘不過氣來。但沒有辦法,你得融入進去,因為,我們太過弱小了。當你無法改變環境時,隻能努力融入進去。”
循齊望着她,手足僵硬下來,道:“沒人教我,該如何行禮。”
她的聲音并不柔軟,聽起來,有些沙啞,大概是嗓子也傷了。
顔執安說:“等我回來,我教你,現在,你回屋,躺着,大夫會過來治你的嗓子。”
言罷,她一腳踏進雪地裡,大步離開。
冰天雪地裡,一襲官袍,背影堅韌,已己肉身融入風雪之中,如寒梅淩寒獨立。
循齊看得出神,婢女過來拉着她回屋,“少主、少主,外面太冷了,您回屋,家主會不高興的。”
家主?少主?
循齊聽着陌生的稱呼,轉身回屋了。霜前冷雪後寒,屋外太冷了。
回去躺下片刻,老大夫提着藥箱,冒着寒冷而至。
循齊躺下來,老大夫近前,一把胡子顯得醫術十分精湛,她慢吞吞地眨眼看着對方。
對方也不在意她的注視,診脈、寫藥方,提着藥箱走了。
循齊坐了起來,剛想說話,外面響起一陣說話聲,“夫人來了、夫人來了。”
她迅速躺下來,閉上眼睛。
婢女引着陳卿容進來,脫下大氅,抱着手爐暖了會兒,待身上寒氣散了才走進内室。
走進來後,小姑娘閉着眼睛,但五官還算精緻,神色蒼白,看過去,像是個脆弱的瓷娃娃。
陳卿容愛美的老毛病犯了,點點頭,一股壓不住的喜色從眼睛裡透出,她俯身坐下來,道:“别裝了,你娘走了,我來看看你。”
循齊睜開眼睛,陳卿容不耐道:“我就不明白怎麼想不開。”
想不開将她撿回來,顔家那些老狐狸知道,口誅筆伐,沒完沒了。
循齊眼色明亮,透着不羁,陳卿容便說:“顔執安,出自金陵顔氏四房,祖父曾官居一品,父親兩榜進士,她五歲知書,六歲作詞,這些不足為道,她自探山尋礦,為顔家尋下數座礦,若不然,這家主之位輪不到她來做。”
“我就不明白……”她蓦然了下來,眼裡不知是譏諷還是難過,低頭看着循齊:“罷了,你是她的女兒,我也不管了,但我告訴你,你賠上半生名聲來認你,你休要負她。”
循齊聽明白了,她是為顔執安來說情的。
“我是顔執安的母親,陳氏卿容,算是你的祖母,日後,你換我一句夫人即可。”陳卿容愁死了。
而循齊眼中半分波瀾都沒起,陳卿容覺得顔面受損,這家夥怎麼和她女兒年幼時一個模樣,冷冰冰的,容貌不像,性子想像了個十成十。
要命,她不想家裡再添一個冷冰冰的孩子了。
她試着詢問:“你以前住哪裡?”
“山裡。”循齊說。
陳卿容不悅:“說人話,說長一點。”
循齊瞥她一眼,陳卿容立即捏她的臉頰,“不會好好說話,我讓你娘收拾你。”
循齊拍開她的手,怔怔地看着眼前這個不講道理的夫人,思索道,“我自幼随一個瘋子住在山裡,鮮少出山,前些時日,瘋子病了,我下山抓藥,遇到庸醫,将瘋子治死了,我便将人打了,誰知這人太過體弱,兩拳就死了。我被抓起來,稀裡糊塗來到這裡。”
“瘋子?”陳卿容疑惑,“她叫什麼?”
循齊:“她說她叫瘋子。”
她沒有說謊,瘋子說自己就是天地間清醒的瘋子。她自記事起,就在山裡生活,瘋子愛喝酒,愛作詩。但瘋子時常胡言亂語,說些奇怪聽不懂的話。
瘋子也不知年歲,酒喝多了,就會罵天,問她什麼時候可以回家。
“怪人。”陳卿容疑惑,但死者為大,便說:“屍身可料理了,若沒有,我給你買棺材,将人好生安葬,在廟堂裡立長生牌,再行超度。”
聞言,循齊的眼神溫柔下來,忍不住坐起來,怔怔看着陳卿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