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數次死亡,無數次新生,千變萬化,萬相歸一。
可為何……每一次輪回,他身邊都會有另一個生靈陪他從生到死?
姜洛玉默念清心咒定了定心神,繼續整理紛雜的記憶。
那麼第二世,就是那褐發綠眼的凡人了。
關鍵詞被觸動,姜洛玉用極快地速度串聯起第二世“人道”的經曆。
第二世的“人道”劫應在人界,很正常隻有一世。
他是姜國最不受寵的小皇子,異域的舞姬生下的孩子。
舞姬生下他不過一年就因思念家鄉郁郁而終,而皇帝似乎忘了他這個兒子,他便在深宮裡磕磕絆絆長大。
八歲那年,他鑽狗洞出去,遇到了姜國的國師——國師名為藥辛,長了張和叢明雪一模一樣的臉。
國師問他為何鑽狗洞,他實話實說,說他想出去玩兒。國師把他抱了回去,後來他再也沒見過國師,但在宮裡的日子卻越來越好過。
十二歲那年,姜國需要皇子去陳國當質子,皇帝終于想起還有他這麼個兒子。
等他當了質子,日子過得更加艱難,在陳國苟延殘喘也不得安甯。他染了疫病躺在破屋裡,本以為必死無疑,結果又看見了國師。
國師治好他的病,又助他假死脫身,将他帶回姜國,教導他帝王之術。
他問國師救他的原因,國師說,他是姜國命定的皇帝,姜國會在他手上走向鼎盛。
二十歲那年,老皇帝病重,可膝下皇子鬥來鬥去竟全都廢了,所以需要在宗親裡選出繼位之人。
混有異族血脈的皇族無法登基,于是他用秘藥換了一副烏黑的眼珠,又将褐發染黑,成了老皇帝流落民間的侄子,幾番波折最終被國師推上皇位。
十年匆匆而過,如國師預言的一樣,他似乎是天生的皇帝。
姜國在他手裡愈發強盛,将士骁勇善戰,百姓安居樂業。
後宮無人,他就從宗室裡過繼了幾個孩子放在身邊教養,堵住大臣的嘴。但他與國師之間的猜忌和隔閡卻越來越深了。
他恐懼國師知道他的底細,憂慮自己日漸衰老的身體,擔心有朝一日國師再度扶持出一個“自己”,惶惶不可終日。
可國師對姜國的貢獻、在民間的威望,還有他心裡暧昧不可言說的心思,都讓他無法下手除掉國師。
他選擇将國師軟禁在皇宮裡,這樣就沒人能知道他的秘密。
姜國暫無外患卻有内憂,世家日益增長的野心讓他忌憚,但他做出的功績離不開世家的幫扶,想要收權隻能徐徐圖之。
一年又一年過去,随着年齡增長,他的精神愈發恍惚,經常看見戰場的孤魂野鬼,太醫說他病了,得的是癔症。
癔症不就是瘋病嗎?
他想起自己母親當初就是得了瘋病被皇帝秘密處死的,而非郁郁而終。于是罷免太醫的職位,讓他告老還鄉,随即開始大刀闊斧地整頓世家。
那段日子血流成河,他睡不着,便整夜整夜地坐在國師寝殿外單方面和他說話。
細細算來,他已經有五年沒敢見國師了。
世家衰微,太子新立,姜國仍舊強盛,但他的瘋病越來越重了,耳邊盡是亡魂的低語。
直到一日,他從夢中驚醒,發現大殿一片狼藉,地上跪着一群瑟瑟發抖的内侍宮女。
他的匕首刺破了内侍脖頸的皮肉,雖然隻是微微陷入,血還是流了下來,蜿蜒像是索命的厲鬼。
内侍失禁的尿液染濕了他的鞋底。
他扔下匕首,轟走了所有人,在金銮殿從黃昏坐到深夜,直到國師推開殿門。
五年不見,國師依舊是那個不食人間煙火的國師,和他第一次見他時沒有半分區别。
反觀他,才三十五歲,就兩鬓斑白,眼角生出細紋,就連目力都消失大半。
國師對他說:“陛下,您該歇息了。”
他擦幹匕首上面的血,深深看了一眼國師。
他瘋了,已經瘋到控制不了自己的行為。他知道自己再這麼下去,也許會成為一個喜怒無常的暴君,但他不想看見姜國毀在自己手上。
或許他該退位,可即便退位了,他還是個瘋子。
“國師,朕瘋了。”他指了指自己的腦袋,“你有辦法讓朕恢複正常嗎?”
國師搖頭:“臣不是神仙,隻是個會些小法術的道士罷了。”
“臣是來道别的。”
他聆聽着國師的辭别之言。
國師說,他入世是為輔佐三代賢皇在位直到壽終正寝,隻有這樣,他才能得道成仙。
如今自己命數突變,他的道也破了,打算找個依山傍水的地方等死。走之前過來勸他禅位,不要誤了姜國的大好盛世。
他聽完隻覺得荒唐,怔愣間對上國師淡漠的眼神,說道:“國師,你帶我一起走吧。”
國師恭敬地朝着他行了個君臣禮:“臣倍感榮幸。”
禅位後,他們離開了姜國,開始在各個國家之間輾轉。
他時而清醒,時而瘋癫。
又是五年過去,無論期間國師如何為他調理,他仍舊迅速幹癟下去,發如枯草,面如風幹的橘皮。
他知道自己壽數将近,于是求着國師帶自己回到了姜國。
臨死前,他看着國師那張依舊沒有變化的臉:“藥辛……你當初為何要答應帶我一起走?”
國師回答:“得償所願。”
他在國師的回答裡想起少時夜不能寐的傾慕,又想起國師知曉他心意時拒絕他的殘忍。
那時的國師對他說:“殿下,臣無此心,您也不該如此。”
那如今……又是償了誰的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