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太妃伸手撫摸着銅鏡裡的自己,身旁女侍道:“娘娘,該動身了。”
甯太妃起身,将淬毒匕首藏于袖中。
刺殺皇帝,不管成敗,她都必死無疑,或許還因此會天下大亂。
枉她修道多年,究竟敗給自己心魔。
她眼中寒意森森,率四位侍女往外走去,不同于其他妃嫔走動間環佩叮當,她走路幾乎沒有聲音,一如她在後宮裡的那些年。
但她還未走到宮門口,就被慈恩宮佩劍女官們攔住了去路。
苻晔站在庭院裡,看到女官們用紅布裹着刀劍匕首等物匆匆出來。
大概一刻鐘後,甯太妃在女官們的圍繞着出了慈恩宮,登上馬車的時候,她扭頭看向苻晔:“吾兒死之時,也是這樣年紀。”
她說完就登上車去,形同枯槁。
苻晔在慶喜等人的陪同下離開了慈恩宮,前往清泰宮。
他謊稱在行宮就察覺到甯太妃意圖不軌,禀告給了太後。
能制止甯太妃的,也隻有和她交好的太後了。
甯太妃一心複仇,隻想着殺了苻煌了事,别的一概不管,但太後可不一樣。
太後與皇帝不睦,但剛正不阿,也沒有被仇恨蒙蔽雙眼,苻煌這樣的集權皇帝,沒有任何合法繼承人選就把他殺了,隻會天下大亂,何況他這人看起來就很難殺,萬一刺殺失敗,章氏一族都會被連累,太後應當也明白這個道理。
殺又殺不了,看着又生氣,中間再摻雜些過去的母子情,實在叫人難受。
不知道這是不是皇帝故意的,他就要别人看不慣他,還幹不掉他,一整個誰都别想開心。
仇恨永遠無法消解,刺殺未果身死和如今被囚禁在行宮,再不能出來,不知道哪個對甯太妃更殘忍。
但他終究選擇聽從自己本心。
快走到清泰宮的時候,他在路上遇到了麗太妃。
麗太妃一身盛裝,豔麗逼人,竟然在路口等他。
苻晔向她行禮:“麗太妃。”
麗太妃伸出手來。
苻晔托住她纖細的手腕,隻聞到她身上濃郁的芬芳。
她今日打扮的實在華貴美麗,叫人目眩神迷。
麗太妃一邊走一邊說道:“桓王可知道這清泰殿都發生過什麼?”
苻晔道:“聽說過一些。”
麗太妃拾階而上,清泰殿燈火通明,挂滿了紅燈籠,隻是燈籠光幽微,在朱紅色的廊下晃蕩,映照在她眼睛裡倒有幾分凄豔:“當年諸皇子皆命喪于斯,我等如今還要年年進殿宴飲,這便是當今陛下的恩罰決斷。如此看來,桓王流失異邦多年,何嘗不是一種幸事呢。如今你貴為我朝唯一的親王,将來恐怕更是後福無窮。隻是高處不勝寒,桓王在榮寵之餘,記得也多望一望這清泰殿。”
苻晔聽懂了她言下之意,回道:“兒臣隻想做個富貴閑人。”
麗太妃聞言莞爾一笑,唇角似有諷意:“看來桓王在這宮裡呆的還是不夠久。”
她扭頭看向苻晔:“甯妃姐姐如何了?”
苻晔一愣。
麗太妃微微一笑,儀态萬方:“甯妃姐姐一向有耐心,當初在宮裡的時候,就最懂得韬光養晦。如今隐忍籌謀數年,以求萬全,可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除非一息之念,否則又哪裡有真正密不透風的計劃呢?她拖得太久,知道的人也太多,失敗倒也是必然。真是可惜。”
她神色已經變冷,将手收了回來,發髻上銀钗清冷作響:“你應該禀告給苻煌的,異心之人被鏟除,他今夜才能安心喝酒,不是麼?”
說了便在女官的陪侍下進入了清泰殿。
苻煌批了兩道折子,秦内監匆匆趕來,道:“陛下,甯太妃被太後娘娘送出宮去了。”
苻煌挑眉,道:“那不是可惜了一場好戲。”
秦内監說:“據說是殿下發現了她的陰謀,禀告給了太後。”
苻煌看向他。
說起來這甯太妃也是死有餘辜,當初陛下四面楚歌,身中癫蠱劇毒,被折磨的形銷骨立,諸皇子虎視眈眈,先帝更是叫人寒心,但陛下對甯太妃母子何等信任,卻不想此母子居心更毒,陛下殺伐決斷,但依舊留甯太妃一命,誰知這甯太妃不知悔改!她以求道為名經常出行宮,以死士更換身邊女官,又運兇器入宮,還以為神不知鬼不覺,實在可笑。
陛下行事詭谲,秦内監憂慮多時,聽說太妃找的死士訓練有素,萬一傷了陛下可怎麼辦?就算陛下全身而退,太妃謀反,殺她理所應當,但除夕宮宴搞這一出,不知道宮宴上的貴人們作何想法,一想到好好的除夕宮宴又要變成一場血淋淋的慘案,秦内監思來想去,都覺得對皇帝都沒有好處。
但這是苻煌一貫的做法。
他很喜歡縱容這些要謀逆的人,像是玩一場遊戲,然後以暴烈手段鏟除他們。有時候他并沒有完全把握能全身而退,但他樂此不疲,似乎自身生死也不是特别在意。
皇帝任性妄為,勸止不住,倒是叫秦内監每次都憂慮不已。
因此他覺得苻晔此舉甚好,避免了一場慘案。
秦内監說:“也不知道殿下是如何發現的,殿下真是心細如發,他來送花之時,還說宮中夜宴,人員繁雜,叫奴才多帶護衛随侍。”
他猜他此舉是想兩全。算得上仁義之舉。
苻煌卻問:“什麼花?”
出來卻看到殿中擺了一瓶白梅,白花粉蕊,點綴着青色花苞,很是漂亮。
秦内監道:“桓王殿下親自送來的。”
苻煌看了看那梅花。
竟像是他夢裡那一枝。
秦内監又問道:“陛下,甯太妃那邊,要不要……”
苻煌思慮片刻:“叫她活着吧,或許哪一天能看到我比她先死,她也高興高興。”
秦内監:“陛下!”
苻煌嘴角似笑非笑,看着梅花出神,過了一會又道:“不過,長命百歲地活着,氣死他們,好像也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