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迪絲·加裡就算平日再低調,作為這次晉升慶祝宴的主人公,還是無可避免地成為了人群中的焦點。前來賀喜的人源源不斷,他們嘴角帶笑,漂亮話一個勁往外吐,眼睛卻沒落在她臉上,而是瞥向了她胸口那枚象征着權力的首席胸針。
伊迪絲早就習慣了這種忽視。她毫不在意地應付完最後一波人潮,低下頭,輕輕按了按因飲酒而疼痛的腦袋。
作為一個落魄商人家出身的平民,她也隻有這剛獲得的首席研究員名号值得那些貴族觊觎了。比起這種她勉強能對付的打攪,還是另一種“騷擾”更讓人頭疼——
“——加裡小姐?”
……又來了。
蠢蠢欲動了一個晚上了某男爵終于逮到了機會,趁伊迪絲閉眼的間隙沖上前,殷勤地扶住了她的胳膊,“您看起來不太舒服,不如我帶您去天台吹吹風?”
對方眼裡的貪婪一點不帶遮掩。
伊迪絲垂下的眼微微眯起:“我強調過很多遍——”
“啊!!!”
她拒絕的話才剛起了個頭,男爵的慘叫聲就穿透了整個宴會廳,也鑽進了伊迪絲的耳朵。她被這一聲毫無征兆的“啊”激得徹底清醒。視線再次聚焦,她擡起頭,映入眼簾的是男爵那繡滿金線的袖子——他曾在今晚無數次地擡起胳膊,假裝不經意地撩起碎發,帶着袖子上精巧的繡紋招搖過市。
不過這造價不菲的禮服此時卻喪失了原有的分度,就和現在的男爵本人一樣皺皺巴巴,被一隻白皙修長的手牢牢攥在掌心。
青筋在那隻手蒼白的肌膚上格外顯眼,且在視線的覆蓋下再次收緊,讓男爵發出又一聲吃痛的叫喚。
“謝謝您的好意,但酒後見風容易生病。”手主人冷淡的聲音從側方傳來,“如果您還在類似的基礎常識上有所欠缺,可以多問問您的家庭教師——或者參與藥劑協會一周一次的兒童啟蒙班。”
他語氣毫無波瀾,聽不出情緒,但表達的内容十分清晰,男爵就算腦子再笨,也不至于聽不出對方話語裡的嘲諷。
“誰和你說話了!”那一聲尖叫實實在在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他臉上挂不住,隻能通過喊得更大聲掩蓋心虛,“松開!怎麼會有你這種不懂禮數的人!”
那隻手依舊沒有絲毫松開的迹象。
誰膽子這麼大......
他心裡一時打鼓,悄悄擡起頭,上下打量一眼抓住自己的男人:禮服隻有剪裁,其餘增加價值的繡紋珠寶一概沒有;黑色的頭發翹起,顯然沒有專門的仆從打理。還有那瞳色......他熟知的圈子裡,沒有哪家的外在特征包含這樣一對暗紅色的瞳孔。
不是貴族啊......
“哪來的老鼠?”男爵瞥了眼男人胸口的研究員徽章,态度一下高高在上了起來,”協會收人的标準真得提升了,連下水道的家夥都能被放進宴會——”
“夠了。”伊迪絲突然開口,打斷了男爵的話,“正好我累了,走吧。”
“我的榮幸,美麗的女士。”男爵看着伊迪絲邀約狀的手,頓時忘記了憤怒,喜笑顔開,“我知道一個絕佳的漫步地點——”
“誰和你說話了?”伊迪絲心平氣和地把話還了回去,指了指那隻手的主人,“我在叫他。”
男人早在她喊話的瞬間上前,沉默地彎下腰,讓伊迪絲伸手就能夠着他的肩。
伊迪絲打了個哈切,在男爵難以置信的眼神裡攬住身邊的男人,頭一歪,表現得十分親昵:“走吧,謝利。”
被喚作謝利的青年垂眼道了聲好。
宴會已然接近尾聲,該談感情談合作的早就結束了,留下來的都是些沒玩夠的青年男女,她這個主角離場也不算太礙事。宴廳主人裝模作樣地攔了兩下,随即識趣地派馬車送兩人離開。
眼睜睜看着伊迪絲走遠的男爵咽了口口水,抓住了一旁看戲的友人:“你不是說她沒有戀人嗎!”
居然敢害他出這麼大的洋相!
“是沒有啊,那是她手下的學徒。”友人咧嘴嘿嘿一笑,沖兩人離開的背影擡了擡下巴,“這不明顯年齡不大?我記得也就20左右,你弟弟要是真進了藥劑協會,說不定還得在他手下做事。”
友人的話提醒了男爵,讓他的大腦稍微從情情愛愛中掙脫出來。他猛然想起自己的原本目的,有些懊惱地追了兩步,“加裡小姐——”
已經走到宴廳門口的伊迪絲聞言微微偏頭。
她半張臉已然浸入了門外的黑暗,顯得模糊不清。宴會廳裡的燭光則落在她的另外半張臉上,照得那隻碧綠的眼睛格外透亮。
像一顆切割精巧,在展櫃的束燈下閃閃發光的寶石。
男爵一時間看呆了眼,直到伊迪絲開口才回過神。
她說:“提醒我了。”
伊迪絲緩緩轉身,讓光均勻地落在那消失在黑暗中的半張臉上。隐藏的另一隻眼終于露了出來,落入男爵的視線。
黑暗能模糊很多東西,包括人臉上恰當的社交微笑,也包括那旖旎缱绻,讓人浮想聯翩的宴會舞曲。那隻脫離了貴族交際場的眼睛近乎全黑,像一潭深不見底的湖水,倒映出男爵慘白驚恐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