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蘇之事告一段落,翌日一早,阿堯打算去問詢林恃無關于她應下的報答之事,沒想到經過前廳才發現蘇行憐竟坐在院中的棺木裡,抱着謝渝舟冰冷的身體度過了整整一夜。
她看着心疼,便走到蘇行憐身邊輕輕喚她,這下她方從沉痛的回憶中清醒過來。
“小憐,别太難過,隻要你願意,你們還會再見的。”
蘇行憐雙眼通紅,眼眶浮腫,沉默了半天才回答:“我說過,我不會原諒他。”她輕輕放下懷中已經不再溫暖的愛人,從棺木中翻出身來對着阿堯強顔歡笑:“現在更讨厭他了。”
“謝大人在給自己設下的囚牢中苦苦折磨了四十年,如今總算是解脫了,對他而言何嘗不是一件好事。而現在的你也找到了想要的答案,至少知曉了他從未欺騙你,且始終是愛你的。”
阿堯送走過那麼多殘識進入輪回鏡淵,這是第二次把死人直接送活,明着看是樁喜事,可實際上活人遠比跳下鏡淵的死人要棘手得多。因為他們什麼都沒忘,自然不願意就這樣草草了事。
“阿堯仙子,可我知道等到下次再見時,他便會忘掉我們之間發生過的一切,包括對我的愛。”
蘇行憐垂眸望向安靜躺在棺中的男子,溫熱的眼淚再次覆上未幹的淚痕:“我回不了天風海,便隻能在人間等待重生的他。所以這次,換我被永遠困在過去了。”
“小憐。”阿堯看着她破碎的模樣于心不忍,決定破例幹件大事,“如果你願意,便和我一同回天風海吧。雖然天規在上三界有别,但你救過這麼多生靈,在我眼裡已和仙沒什麼區别,蓬萊不該因你以妖身闖入而降罪于你,何況天風海隻是三界的交彙之地。若他們非要與你過不去,我替你擔着就是。”
蘇行憐聽此,不敢相信地看向眼前的阿堯。當初在天風海時,她總因那些流言蜚語以異樣眼光看待她,可沒想到真實的阿堯竟從始至終都在為她着想,甚至不惜代價地對她好。
感動,懊悔,釋然,各種情緒交錯在一起,她哭得更止不住了。這次不是為謝渝舟哭,而是她千百年來為無數微末之人施以援手,未曾想過竟有一日能有人同樣慷慨地向她伸出手拉她一把。
蘇行憐顧不上擦幹眼淚鼻涕,直接熊抱住了阿堯,哭得口齒含糊地點頭說:“願意願意我當然願意!阿堯仙子,不對不對,太子妃,你真好,你不愧是蓬萊小神君嚴選的太子妃!以後無論做牛做馬,我隻聽你一人的!”
“什……什麼太子妃……”阿堯被她說得不好意思起來,“你怎麼也聽信那個,那都是子虛烏有的事……以後你叫我阿堯就好了。”
“呵。”無拂不知何時站在廳前。此刻他正抱胸倚在門邊,面上略顯陰郁,語氣上還盡是譏诮,“謝渝舟還在一旁屍骨未寒,你就這麼簡單被她哄好了?還是别做狐狸了吧。”
蘇行憐從熊抱中抽開身來,看了一眼無拂,轉頭擦了擦臉上的淚水小聲問阿堯說:“這個魔到底是你的什麼人?他說你是他的仙奴,可你怎麼會成了魔的仙奴?之前我以為你背着神君有了其他相好,我都不敢問。”
阿堯尴尬地擺擺手:“怎麼可能!我和他隻是因為某些意外被迫捆綁在了一起,不過這個說來話長,回天風海路途遙遠,到時候我再和你慢慢細說。”
阿堯心虛地看了一眼無拂,發現他也正意味不明地盯着自己,目光寒冷到讓她忍不住背後一涼。
雖,雖然這幾天她已經對無拂有了些許改觀,覺得他人其實并不壞,但,但他畢竟是魔嘛,要是不小心惹了他生氣他還是可以輕易毀天滅地,所以不要和他走得太近總歸是沒錯的!
于是她趕緊避開那道殺人的目光,轉回話題問蘇行憐:“那謝大人的凡身你打算怎麼處置?”
“他生于江南,卻為這天下百姓一輩子困在京城。我想,如今他的心願了卻,他總算可以回家了。”
蘇行憐将雙手浮于謝渝舟屍身上方,為他施下不腐之術,接着她拂袖散下靈力,在棺中開出大片不屬于這個季節的海棠,将謝渝舟覆蓋在飽含熾熱祝福與希望的殷紅之下。
為謝渝舟合上棺蓋後,蘇行憐總算接受他已經不在了的事實,于是長歎了口氣,準備向前看:“阿堯,在離開京城前,你再陪我去個地方可好?”
阿堯知道她心中所念,便爽快地應了下來,然後借着林恃無的馬車陪她再一次來到了那座無名荒山。隻是沒想到四十年過去,山早已不是荒山,那座孤墳如今也已補上了整潔的墓碑。
“笑兒對不起,重來一次,姐姐竟還是沒能護住你。”蘇行憐跪在應笑兒的墓前,為她斟上一杯好酒,落寞地自言自語,“好在他們還了應家清白,良田回到了百姓手裡。日後你便能天天看着百姓們春耕秋收的喜悅,我相信你也會替他們感到開心的。”
“這也許是姐姐最後一次來看你了,這次離開,再見應是千年。”蘇行憐擡手撫了撫墓碑,仿佛撫着那個她曾經萬般疼愛的女子,“不過你放心,姐姐無論走去哪裡,依然會救路上的每一個人,争取讓更多的人擁有幸福。”
為了給蘇行憐安靜獨處的時間,阿堯轉身回了馬車。可剛拉開幕簾就看見端坐在車廂裡閉眼凝神的無拂,她覺得很是無語:
“女孩子之間的事,你一個大男人非要跟來瞎湊什麼熱鬧!”
無拂眼皮都不帶擡一下,語氣不鹹不淡:“你若将我留在林宅,回去後就隻能看到林恃無的屍體了。”
“無拂!”阿堯強忍怒意,坐到他的身邊湊上前去谄媚遊說,“老是打打殺殺的多不好,你雖成魔,但也不是萬劫不複,隻要不濫殺無辜,魔也是可以入善道的嘛。”
無拂睜眼挑眉,笑得戲谑:“仙置凡間生死于不顧,修的又是何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