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堯夜裡睡得并不踏實,原因隻為晚上在篝火處同述羲表白時,腦海中莫名浮現的臉一直來回紛擾着她的心緒。
在那時的抽痛中,她似乎想起了一個熟悉的人。她記得他,他叫無拂,他在那日與玉岚的戰鬥中死了,為她而死,死得痛苦而慘烈。
可她為什麼會想起他。他明明是她最讨厭的男子,他害她從仙界墜落,害她幾次三番出生入死,害她對仙人照世的信仰幾近崩塌。她好幾次想殺他,卻總因仙力低微無濟于事。如今他終于死了,怎麼還繼續陰魂不散纏着她?!
莫非是他還留了一絲元神強行鑽入了她的腦中?阿堯坐起身來,施法探尋體内的異物,可運用功力半天什麼都沒發現。
可能是那元神附在屋裡别處了?阿堯趕緊從床上爬下,在屋子裡施法探了個底朝天卻一無所獲。
越這樣,反而越想他了!
阿堯氣得把自己的頭發抓成鳥窩,趕緊不停默念“我喜歡述羲哥哥,我要嫁給述羲哥哥!”,可腦海裡那穿着月白色絨衣的身邊人也慢慢化成了墨色長衣的邪魅男子,他甚至回過頭來,溫柔地對她喊着阿堯。
心煩意亂到再難睡覺,阿堯幹脆穿衣去往屋外透氣,順便找找鎖妖鈴的下落。畢竟早點幫述羲哥哥找到家人他們就能成婚了,那叫無拂的魔鬼休想再來紛擾她。
青丘極大,除了落霞谷和淺草灘,還有那位叫阿諾的姑娘在路上與她描述的好多好多她還未去過的地方。
譬如有楓樹連綿的紅丹妙林,潭水七彩的瑪瑙琴川,山花漫野的蜂蹊蝶徑,碧水湖畔的白月照影……正是這些地方将青丘拼接成了一副避世的詩意畫卷,讓每一個長居于此的人都不舍離鄉。
這也意味着尋找鎮魂鎖妖鈴宛如大海撈針。阿堯雖能探得殘識所在,但探尋的範圍有限,她要是把整座山都翻個遍,怕是走到腿斷都不能夠尋得哪怕鎖妖鈴的一塊金片。
她仔細回憶了一下,那時三千精兵上山讨伐,蘇行憐與謝渝舟對峙無果,縱身從山上躍下。按照描述,他們交戰的地點應處于青丘的懸崖附近,不會太遠;而蘇行憐也曾說過,若要上山,就要闖出迷霧,穿過山林溯溪而上。
那精兵的必行之路,也就隻有落霞谷了——
所以落霞谷的歲歲青才會悉數被毀!
阿堯果斷重走了一遍白日的路:沿着枯敗花田中的小徑走入一片死樹林,穿過死樹林後迎面是亂石坡,在亂石坡的前面有一眼被燒枯的樹枝填滿的熒泉,而熒泉的源頭便是靈溪。
她在滿月的輝映下一路小跑到了落霞谷中,又按蘇行憐所述重新沿河谷一路向上走,沒走多久便真見到了一片廣袤的平原。
和白天的熱鬧相比,靜谧的黑夜使得任何聲響都變得更加清晰。阿堯飛指念訣,将天地萬籁統統納入耳畔,這一下,她竟清楚聽到了水聲。
是水浪猛烈拍打岩石的聲音。
青丘以弱水清河環繞,弱水靜水流深,表面應是平靜無浪的。縱使滿月會影響海河的潮汐,可青丘離東海尚有距離,無風又怎能掀起如此大浪?
想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既然奇怪,不如幹脆去看看。
阿堯朝聲音的方向跑去,果然找到了赫然出現的懸崖峭壁。從崖上往下看去,千丈以外煙綠的河水此時甚是平靜,原本的浪聲無迹可尋。
那應就是繞山的弱水,可弱水不能載物亦養不活生靈,方才巨大的聲響究竟從何而來?
算了,許是幻聽。阿堯想着,方才借助浪聲尋得了懸崖,一定是今夜值守的星君們暗中出手幫了她。既然星君指引,那鎮魂鎖妖鈴想必就在附近了。
于是,她趕緊在原地布下覓魂陣,以陣眼為核心,閉眼凝神探尋百丈之内所有生靈。
可就在凝神的那刻,她便探到了一非人非妖亦非仙的生靈立于她的跟前咫尺。
難道白玘自己從鎖妖鈴中出來了?!
阿堯停止施法睜眼看去,卻見眼前抱胸站着一名長相豔絕的男子。他鳳眼微挑,眉頭微皺,淡紅的薄唇朝一側抿起,看向她時滿臉寫着不高興。
而他濃墨般的發絲淩亂垂落,發梢末尾還在不斷地向下滴着水,就連玄色長衫都是濕透貼身的模樣,仿佛整個人不久前剛從水裡被撈起。
救命有水鬼!
阿堯差點驚叫出聲。她在天風海的千嶂嶺裡見過各式各樣的殘識,這種全身淌水的生前定是淹死的。但她此刻無心引渡,便趕緊裝作沒看到重新緊緊閉上雙眼揮手趕他:
“你若還想往生就回去天風海吧,那裡的仙子會幫忙引渡你了卻遺憾的!但你若執意滞留人間,生魂耗盡便再也入不了輪回了!”
她還說着話,那水鬼卻突然将她攔腰攬入了懷中,而後将他的下巴輕輕抵在她的肩膀,在她耳畔帶着嗔怪輕言:“阿堯,你怎可以不等我醒來就走呢?你也不怕那司空玉岚卷土重來真把我殺了……”
阿堯蓦地睜開眼,還沒反應過來怎麼回事,那人仍抱着她碎碎念個不停:
“我做了一個奇怪的夢。那裡好黑,好冷,天上是壁,地下也是壁,我的四面八方都是冰冷的牆壁,我怎麼逃都逃不出去。我似在那黑暗中度過了千年萬年,可突然某天,黑暗散了,寒冷也散了,她把我捧在手心,說,哇,今晚可以吃荷包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