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你也……也曾救過我。”
他努力扯出一個微笑,聲音聽起來有氣無力,
“你可曾記得,幼時救下的那隻翠鳥?”
聞言,觞漓握着手中的翠藍色落羽仔仔細細瞧了瞧,又看了懷裡的男子好一會兒,方才恍然大悟:
“你是翠翠?”
見觞漓認出了自己,他臉上的笑容更甚,晶瑩的目光亦如月下閃耀着的羽毛般叫人挪不開眼。
可惜,正因他這身翠藍亮麗的羽毛,才為他招來無端災禍。
彼時,山間湖澤邊栖息着無數翠鳥族群。他們翺翔天地,好不自在。
那時他尚未修煉成人形,最喜跟随族中摯友于水畔嬉鬧覓食。
這樣惬意的時光也不知過去了多久,他漸漸發現,玩伴接二連三地不辭而别,甚至連至親也陸續銷聲匿迹。
他于人間四處找尋,卻終是難見他們的蹤迹。
偶有一日,他從族中長者處聽得,人界貴族之間風靡一飾物,名曰“點翠”。
聽聞這點翠工藝繁複、耗時費力,因而千金難求。若是女子出嫁時能得一頂點翠鳳冠,必會引得萬人空巷,此後多少年都會為人們茶餘飯後交談中所豔羨。
隻可惜,人人競相追捧的奢物掩藏着的,是無數翠鳥的屍山血海,無盡苦難。
為求羽毛色澤鮮亮,以保障飾物亮麗耀眼,點翠工匠間衍生出一項絕技——活鳥取羽。
殺鳥取羽已是殘害生靈,遑論這般絕技,隻是聽來便足以令人毛骨悚然。鳥羽連接骨血,生生拔除,猶如淩遲酷刑。
他們被人族捕獲,這些曾經引以為豪的亮麗鳥羽反倒成為了将他們的性命折磨殆盡的屠刀。
他随同沒落的族群離家避禍,卻仍是不幸為人族所擒。好在不幸中之萬幸,他遇見了觞漓。
幼時的觞漓常因貪玩偷溜出府,那日他眼見一捕鳥人活捉了許多翠鳥。
禁锢翠鳥的竹簍狹小逼仄,他們交疊擁擠在其中,不斷撲騰着羽翅掙紮、哀鳴。
哀鳴聲傳入稚嫩的觞漓耳中,一下又一下地刺痛了他的心。
他不忍,遂捅了樹上的蜂窩将那捕鳥人蜇跑了去,自己則打開禁锢放生了這群美麗卻弱小的精靈。
唯有一隻翠鳥翅膀受了傷,無法禦風飛行。觞漓恐他遇見歹人,便将它帶回府裡悉心照料。因着它一身羽毛翠藍鮮亮,遂取名“翠翠”。
觞漓雖年幼,卻也知“羁鳥戀舊林”之理。縱有不舍,待翠翠痊愈後,也還是還了這位特别的玩伴自由。
豈不知,翠翠感念其恩,自此隐于山野間勤勉修煉,初具人形後便返回人間還報恩情。
隻是觞澤在家中布了法陣,妖族靠近不得。又因人妖矛盾日益加劇,他便遠遠守護在觞漓身邊,直至今日。
“翠翠,我……我何德何能值得你舍命相救。當年我将你放歸山林,便是願你遠離人族,過回你無拘無束的生活。你怎麼這樣傻……”
觞漓眼眶裡隐約可見淚光閃爍,他收緊了雙臂,心裡有失而複得的喜悅,但更多的是害怕失去多年未見的老友。
他何曾料想到,昔日舉手之勞,竟成就眼下救命之舉。
“你們不是說‘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嗎,更何談救命之恩。”
他伸出手輕放在觞漓手臂上,笑容裡帶着些許無奈,
“還有啊,翠翠實在太難聽了。我叫攸霁,是隻雄鳥。”
聞言,觞漓破涕為笑,隻是這笑容短暫,霎時他便又陷入了悲傷中。
他擡頭看向觞澤,眼裡盡是央求與痛心:“哥,他與你降的惡妖不同,你救救他,好嗎?”
觞澤已記不清多久未見觞漓如眼下這般感傷至極,他這個弟弟向來豁達,今日如此,即便他向來對妖不近人情,此時眼見攸霁的義舉與觞漓的求情,心中也不禁生了一絲動容:
“他傷勢過重,我也回天乏術。”
“你法術高強,怎會無能為力呢?他隻是翅膀傷着了,他……”
哀痛令觞漓不忍去相信觞澤的話,他扯着觞澤的衣擺,連連矢口否認方才聽到的話。
隻是無論他如何不去承認,也無法改變觞澤無力回天的事實。
慌亂間,觞漓忽然想起了什麼,便又轉而向身後的修燭,努力想要抓住這一絲希冀:
“對了……修燭!修燭,你博學廣知,定有法子救他的,對不對?”
同族因人舉兵相向,心懷善念的攸霁奄奄一息,先前還不着調的無憂小少爺此刻臉上涕泗橫流。
修燭便是再對情淡然,也不能坐視不理,何況她正是為此而來的。
她輕歎一聲,轉身走到桌邊拿茶夾夾起地上的蜈蚣,又在事先備好的清水中反複攪動洗淨污穢,才将其投入酒壇裡。
背身倒酒時,她暗自在袖中以靈力凝出一粒丹丸。
觞漓見她久久未作回應,又不知她所為,便以為她也無法,于是忍不住開口:
“若是暫時不知,我那書房裡存了不少奇書,我們一同去翻閱,定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