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着,觞澤又伸手探入行囊中。
徐朗忙拉住他,接過他遞來的銀票又順手塞回了行囊,還順帶推着他重新到木椅上坐下:
“别别别,觞澤大師這傷是除妖受的,你一心降妖為民,我又豈能為這點小事計較。
你好好養傷,我明日再來看你。”
觞澤向來不喜虧欠人情,看了一眼行囊的方向還想再站起來。
徐朗卻似乎早有預料,将手裡的藥放到桌上,雙手摁着觞澤的左肩發力,偏不讓他起身。
觞澤便也隻好妥協,他低頭思索了一會兒,擡眼對秉之道:
“秉之,這次煩你去送徐公子回府。“
秉之聽後當即應下,可他卻在轉身之後,悄悄對着瑺意施了個顔色。
若不是還有其他人在,瑺意打心眼兒裡想對他翻個白眼。
即便秉之是在替她着想,可她卻最不願、也最怕旁人觸及她心底那一塊情愫生長之處。
瑺意走到修燭面前,将手裡的藥遞過去:“修燭姑娘,你看看這些藥該如何用。”
修燭接過去打開紙瞧了一眼,又拿起徐朗留在桌上那副:
“這副用文火慢熬内服,這副碾碎了熬成藥膏。”
瑺意将她的話牢牢記下,一手拿了一副藥轉身走向門外:
“我這就去。”
涼風自門窗肆無忌憚地刮進屋内,中秋過後,深夜的風帶了寒意。
修燭快步過去掩上門,再又合上窗,随後站到觞澤面前,二話不說伸手便要去解他的衿帶。
“哎——做什麼?”
觞澤慌忙撥開她的手,驚得撐着桌沿連連往後仰,眼神錯愕,雙唇微張。
修燭倒是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清洗傷口。”
觞澤垂眸,想到傷口所在的位置,臉上有些難為情:
“你先出去,我自己來。”
看到他左右為難又略帶羞澀的模樣,修燭眼裡的憂心已轉為促狹。
她雙手抱在胸前,佯裝挪動步子朝屏風另一側走去。
在看不見她的身影後,觞澤方才緩緩解開了衿帶。他擡手捏住衣襟,想要脫下滿身血污的衣裳。
風幹的血漬與傷口處的衣料緊緊黏着,一扯,衣料牽拉着傷口傳來撕裂般的疼痛。
觞澤不由發出一聲悶哼,整個身子也痛得不自覺地往前蜷縮。
修燭的嗤笑聲從頭頂傳來,看着狼狽痛苦的觞澤,她雖面色盡是戲谑,心裡卻也生了些許疼惜。
她搬了張木椅坐到觞澤旁側,用帕子浸了熱水,又欲去解他的衣裳。
觞澤仍是有些放不開,他本能地又往後躲,修燭卻直接揪住他左邊的衣襟一把将他扯到自己眼前:
“你個大男人怎麼還扭扭捏捏的?”
近在咫尺的面容令觞澤一時啞言,他愣愣地與修燭對視了片刻,昨日臉上留下的吻似乎又起到了作用。
他感到暖意漸漸爬上面頰,不過這次他很聰明,并不給修燭留下戲弄自己的機會。很快便垂眸别過頭,像隻聽話的小貓般任由修燭擺布。
果然,修燭再沒有捉弄他。
她小心翼翼地、一點一點地用熱水化開凝結的血塊,确認不會弄疼觞澤了,才又輕緩地揭去了他的衣裳。
她的動作很麻利,可也很溫柔。
手上雖小心謹慎,可修燭那張嘴是慣不饒人的:
“你呀,區區一條小蛇就把你傷成這副樣子。還隐清門大弟子呢,我看……”
忽然,她的聲音戛然而止,捏着帶血衣衫的手停在半空,神情愕然。
右肩上蛇妖留下的兩個牙印隻有綠豆大小,眼下血已經止住,看起來并不怎麼瘆人。但衣裳與肌膚上殘留的血迹卻在提示着觞澤方才所承受的痛苦。
可這些倒并非是讓修燭此刻愣怔的原由。真正令她心痛的,是觞澤身上的舊傷。
觞澤的膚色是如小麥那般淺淺的黃,常年習武練就出的肌肉紋理十分流暢養眼,可傷疤卻偏偏破壞了這樣美的皮囊。
且,并非隻有一道,而是兩道、三道、無數道……甚至連後背也未能幸免。
修燭輕輕撫過他左肩上的一處傷疤,嘴裡喃喃:“這些疤……”
這處疤似楔形,很深,中間雖長了新肉,卻還是比周圍完好的肌膚凹下去了一塊。憑借傷疤的形狀,隐約能猜出這是一處箭傷。
修燭屏息凝視着眼前如飛落的竹葉般密集的傷疤,生怕呼吸得稍微重了便回勾起觞澤曾經的疼痛。
成為捉妖師,觞澤有足夠的能力可以保護親人、守護蒼生。可在成為捉妖師的那條路上呢?他都經曆了什麼,付出了什麼?
若是難以想象,那麼眼前這些大大小小的傷疤便是答案。
“捉妖師,打打殺殺如家常便飯,受點傷也不足為奇。”
觞澤以他淡然的口吻帶過了在修燭眼中磨砺苦痛的過往。
或許是太過久遠,又或是觞澤性子過于堅毅,現在他想來,隻覺得是段再平常不過的修煉必經之路。
敲門聲将兩人的思緒拉回,觞澤迅速拿了衣裳披在肩上,又用左手捏住衣襟遮掩好胸膛,才回應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