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雪月城是屬于蓮花的。各處水田荷塘接連成片,滿是亭亭直立的荷花與翠綠的蓮葉。
滿城蓮香清韻,各處接天碧浪,粉花清潤,宛如女子臉上胭脂色。
天上碧空如洗,能看見高處三三兩兩形狀各異的紙鸢迎風高飛,好似有了生命一般。
林淺今日回了含姜的彙報,漫無目的地在上關遊玩,偶然瞧見這些紙鸢,不禁恍神。
“郎心如紙鸢,斷線随風去。願得上林枝,為妾萦留住。”
荷花池畔,垂柳依依,蟬鳴暄鬧。
林淺靠在竹亭旁,随手攀折下一枝荷花,懶懶地揪着花瓣玩。
不消多久,荷青色的褶裙上便鋪滿了粉白花瓣,她倚着美人靠,姿态随性優雅,仿若古畫裡走出的仕女。
有人悄悄到了竹亭旁,腳步輕近無聲。
一小片陰影映在了林淺的裙角處。
“小姐。”
尋聲擡頭,首先映入林線雙眼的,是一張素色的蝴蝶形狀風筝。
而拿着這張風筝的,是一隻有些蒼白,但骨骼分明,修長有型的手。
東風吹入竹亭,青裙上花瓣飛落,身後碧浪層湧,一時蓮香滿亭。
林淺倏然擡頭,心髒亂了一跳。
視線順着那張風筝往上,卻不是當初那個人。
"……阿離。”
林淺低下眼斂,心中五味雜陳。
“怎麼拿着這個?”
“府裡的姑娘說小姐以前喜歡放紙鸢。”阿離拿着東西,臉上沒有表情,眼神裡卻有一絲局促。
“身為小姐的護衛,本該時刻呆在小姐身邊。”他輕輕抿了抿唇,心底悄然升起忐忑。
“我已經不喜歡了。”林淺看了眼他手裡的風筝,站了起來,撣落半身蓮花。
“拿回去吧,至于護衛……”她搖了搖頭,“雪月城很安全,不用擔心我的安全。你可以放心去應弟子們的約戰,這也算是另一種幫我了。”
她的語氣比平時更加冷淡幾分,讓阿離有些讪讪地把東西背到了身後。
林淺與他側身而過,撣落的那些花瓣被風吹起,在亭子裡慢慢飛旋着,有一片拂到了阿離身邊,他伸手接住,聞見了一絲隐約的蓮香。
不知不覺間,從當初雷無桀闖過登天閣到現在,已經三個月了。
蕭瑟和司空千落還是嘗嘗你追我趕,唐蓮還是三天兩頭地出人物,而雷無桀,自從上次偷偷下山跟阿離比了一回劍慘敗被雪月劍仙親自抓了回去,就沒用再下過山。
而今天,正是他們師徒當日約定的日子。雷無桀要是能接下李寒衣三劍,她就會去雷家堡見雷轟。
劍仙的出劍十分難得,對于旁觀的劍客也多少會有點助益,林淺幹脆就叫上阿離一起在蒼山的另一個山頭觀戰了。
那夜,月色如水,白如美玉。
雷無桀和李寒衣的劍,都很美。
第一劍月夕花晨,就好似今宵的那一抹月光,清清白白,幹幹淨淨,溫柔得叫人心醉。
被李寒衣一劍斬碎。
第二劍露紅煙綠,如西湖岸畔的依依垂柳,綠蔭滿地,紅花開遍,春色滿街。
被李寒衣至寒一劍化成了堅冰。
第三劍,是一招雙劍。
雷無桀一聲怒吼:“劍回!”
登天閣之上,被插了三個月之久的殺怖劍忽然震鳴不止。
雷無桀手持雙劍,一劍雷如萬弩發,烈火吹霾翳。
雷轟所傳,烈火轟雷。
另有一劍,寒氣綿綿,卻如初春融雪,渺渺雲煙。
紙落雲煙。
雷無桀這一劍,已經入了自在地境。
阿離的眼神裡閃過一絲灼熱,不是因為雷無桀,而是李寒衣,她終于出劍了。
一聲驚雷,平地炸起。
鐵馬冰河劍尖青芒缭繞,山風呼嘯,劍氣如踏破荒原的野馬,沒有詩意,隻有可怕可怖的殺意。
這種殺意讓阿離渾身的肌肉都緊繃起來,他下意識握住了背後的重劍,那劍氣和殺意叫他身上每一寸肌肉都顫栗起來,他的大腦瞬間繃緊了每一根弦,一種熟悉又陌生的感覺席卷了他,叫他頭疼欲裂。
“靜心,安神。”
林淺雙指并起,在他幾處大穴上快速一點,接着掐住他的下巴給他塞了一顆治頭疼的藥。
或許是那藥效果太好,又或許是旁的東西,在雪月劍仙一劍引來那座山頭傾瀉而下的的落雨時,也有一股激蕩的劍風瀉到了他們這裡。
濕潤的風,裹挾着一縷輕飄飄的鵝梨香氣掠過了他的臉頰,明明那樣淡,那樣短暫,但他還是感受到了。
漸漸地安靜下來,腦海裡的弦悄然放松。
遠處的山峰,暴雨傾盆而下,這裡卻隻有濕潤的風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