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各處院落、機關、綠植的損毀和傷亡人手已經清理完畢,這是修繕和撫恤單子,請小姐查驗。”
主園書房裡,莊園管家雙手捧着一小疊寫滿條據的單子放在案上,微微弓着身子。
案上的林淺左肩包着厚厚的紗布,臉色有些病弱的白,她身上披着一件青色的鬥篷,松松挽着一半的頭發,神态不算十分好,此時正皺眉看着天啟千金台的線人傳回來的消息。
“放下吧。”
林淺放下手裡的東西,拿起那疊單據快速看過了,點點頭,一邊問:“明月閣裡的那位公子醒了嗎?”
“醒了幾次,服了藥之後又睡了過去,照顧的侍女說那位公子幾次醒過來都問過小姐的境況。”管家拱手回話。
林淺身邊的一位侍女接過看過的單子,拿起一旁的印章一張一張蓋上,林淺頓了頓,垂眸看見剛才天啟來的消息,蕭景瑕和白王疑似決裂,如今下落不明。
這件事會不會和暗河突然襲擊她有關呢?
“我知道了。讓人好好照顧那位公子,務必依我所言為他安排療程,熬藥也務必仔細,不許有丁點疏忽。”
林淺想到無雙,心裡浮現一種愧疚、感動和心疼混雜的情緒,她有些心驚于自己這樣的反應,又無比清晰地認識到它們存在于自己的内心,她不知道這種時刻可能發生質變的心緒要不要克制,但每多去看他一次,想他一次,這種複雜難言又酸澀的情緒就會如湧動的海水一般再次沖襲她的内心。
為何會如此呢?
林淺不敢去想了。
“那隻黑貓呢?”
管家:“在明月閣養着,丫頭們很是喜歡那小玩意,小姐是要帶回主院來養嗎?”
“不用了。”林淺心中蓦然升起一股躁意,那圓滾滾的,有着柔軟身軀和水汪汪眼睛的小貓在她腦海裡浮現,她看到那雙清透黑亮的雙眼,總是想到那個送她貓的人。
“先放明月閣裡,叫人細心喂養着,不許教園子裡其他禽獸們傷了。”
“是。”此時身旁侍女将蓋好章的單子遞給管家,管家拱手離去。
“含姜姑娘呢?”
林淺按了按額頭,暗河搞得這一出着實讓她有些頭疼,她現在連是誰想搞她都不太确定,到底是白王指使還是其他什麼人設計,那人非要在暗河見她又是為什麼,一樁樁一件件簡直一團亂麻。
“含姜姐姐一早去見客了,說是哪家掌櫃派了人來商談什麼事情,現在還在風絮園裡說話呢。”
林淺:“這都快午時了還沒完,你派人去看看,要是事情不急就讓含姜過來吃飯。”
身旁侍女輕聲應是,轉身出去了。
外頭小廚房送飯的小厮提着剛熬好的藥過來,門口的侍女接過了再端進來,“小姐,藥熬好了。”
一碗黑乎乎、冒着苦澀熱氣的藥端了上來,林淺歎着氣盯着眼前滿滿一碗苦得沖天靈蓋的湯藥,不是很想喝,但她自小和各種藥喝慣了,不至于在這時候嬌氣,遂端起來吹了吹,接着三兩大口喝幹淨了,一手放下藥碗,一手掩口連咳幾聲,再灌大半杯溫水沖去口腔裡黏膩的苦澀味,林淺擺手,吩咐道:
“去傳午膳。”
“是。”
侍女退了下去,林淺起身松下鬥篷随手搭在椅靠,出到外間折了一枝桂花插在書房的花瓶裡,先嘗了幾塊新做的桂花糕,喝了半杯新泡的六安雀舌茶,對身邊侍女叮囑道:“含姜喜歡吃桂花糕,多送些去她園子裡。”
“什麼什麼,什麼要送去我那裡?”
人未到聲先至,一抹豔紅如刺目的焰火一般燒進了院門,含姜穿着一身鳳凰火裙衫,腰間跨劍,風風火火地跨了進來,把劍往架子上一挂,一撩衣袍坐在了林淺對面,鳳眸帶笑地看着她。
林淺揮手讓人撤了茶點,再把正式午膳端上來。
“你喜歡的桂花糕,我讓他們多送些去你那。今天誰來見你,說的什麼事說了一上午?”
林淺執箸随手夾了一口菘菜,問她。
“嗯,蜀地的顧掌櫃派的人,說要換給我們的鹽湖已經辦好手續了,帶地着契來的,想借我們十幾個懂行的人手回去,屬下現給他安排了,這才晚了些。”
含姜吃了口新鮮的蟹肉豆腐,鮮香滑嫩搞得口感叫她眉眼舒緩,又歡歡喜喜地舀了一勺。
“對了,那人臨走時還說顧掌櫃給小姐準備了一份禮物,過些日子送來,屬下問他是什麼,那人語焉不詳神神秘秘地,不知道為什麼。”
林淺受着傷,不能吃海鮮發物,隻能舀了一碗煨得爛糊的枸杞蓮藕雞湯,随意點了下頭,“估計是些珍稀藥材之類,送了就登記了收進庫裡,我看一眼單子就行。”
這時候林淺和含姜都沒意識到這份她們以為平平無奇禮物後來給她們帶來的麻煩。
*
夜晚,殘缺的月亮像一塊被咬了一口都月餅,微微黃的月光溫柔地灑下來,穿過明月閣婆娑的樹影,好似被碾碎的金箔落在了地上。
清風微涼,林淺身披一件粉藍色繡蝶戲花的外衫,露出一點點青色的裙擺和藕粉色的交衽上衣,她挽着垂花髻,隻戴着兩隻清秀的白玉齒梳,看起來清清爽爽,讓她眉眼間那種有些鋒利的美淡了許多。
“喵嗚喵嗚喵嗚……”
她正進了院子,走過四五日前差點死在那的六角涼亭,往無雙養傷的房間去,卻忽然聽見上頭有一陣細細軟軟的貓叫聲。
“喵嗚……”
一團黑影在眼前閃過,林淺站在檐下下意識擡頭往聲音來處看了眼,下一刻肩膀一沉,一小團黑漆漆地東西落在那裡,又很快跳在了地上。
“喵~”
林淺低頭,看到了那隻小黑貓輕巧落在地上,豎着飛機耳,不長的尾巴翹起來,邁着短短的四肢踱着步,然後擡起頭用黑亮如曜石的眼睛看着林淺,發出“喵嗚喵嗚”的叫聲。
小貓踱步到她的裙邊,舉起爪子勾了勾她裙子裡墜下的玉佩穗子,歪歪頭“喵喵喵”地叫着,從林淺的視角看去實在可憐可愛,叫人心都軟化了。
她俯身托起這團小玩意,一手順着它的毛,繼續往前去了。
“林姐姐!”
她剛到門口還沒出聲,無雙就已經聽見了她的腳步聲,欣喜地喚她,眸子立刻亮了起來,一手掀了被子就要下床,身邊的醫侍連忙去攔,林淺也快了腳步,口中道:“當心些!起來幹什麼!”
一手托着貓,一手按住了想起來的無雙,林淺皺眉抓過他的手腕,搭了脈細細把一會,那貓趁這會離了她的手心,爬上無雙的被褥左右巡視,時不時喵一聲。
明亮燈火下的林淺神态認真,眉眼間帶着一抹明顯的擔憂,她的手心微涼,指節清晰,搭在無雙腕上的兩根手指纖細修長,這一點點肌膚接觸傳來的觸感微微涼,微微柔軟,叫無雙心中不合時宜地一蕩,卻不敢怎樣反應,隻能僵了身子一動不動。
他屏氣斂聲,雙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林淺的樣子,像是怕驚擾一隻蝴蝶落在花瓣。
“你恢複得很不錯,可以下床活動了,但還是要注意一些。你還年輕,有些藥見效快卻容易留下隐患。你受的傷不輕,我給你開的療程雖然複雜,效果慢,但卻是最穩妥最不會留下問題的。”林淺松開了手,細聲叮囑,
“這十幾天你的膳食我已經寫了單子讓人去做,恐怕味道有些清淡,忍過一時就好。也最好不要輕易用真氣,每日練劍最多不要超過兩個時辰。你身上幾處大傷口已經縫好了,這幾天不要亂動省得崩線。再有就是往後我每隔兩天為你施一次針,如此有個十天半月你的傷就能好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