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淺心裡不是沒有過動搖,隻是……
她想再信一次,如果信錯了,那就強扭一次瓜,等她什麼時候不渴了再說。
深秋時節,江南落葉如雨,林淺和無雙相攜離開江南霹靂堂時已近傍晚,一人禦劍一人輕功,不消多久就到了安排好的宅院裡。
殘陽在琉璃瓦上戀戀不舍,映出一片粼粼金光,朱梁雕徹,碧欄盈窗,精緻恬靜,連院裡的微風都帶着西湖特有的濕潤氣息,毫無疑問,這是一座極為考究的宅院。
确認過無雙的傷不是很要緊并且神智已經完全沒有問題,林淺叮囑他幾句之後便讓他閉關去了。
今天不管怎樣,大明朱雀确實被他叫了出來,理論上無雙劍匣十三柄劍他都能驅使,之後要如何加強……那就得看他自己的天賦了。
問劍後閉關也必不可少的一項。
隻是要閉關多久才能有所感悟誰也說不定,有的人幾個時辰就能頓悟,有的人幾年也未必一點點靈感,林淺想着無雙大抵需要個幾天十幾天的沉澱,安排好一切之後便不再去打擾。
隻是在那一日的夜晚,西湖的風輕柔吹入,月色昏暗滲入小院青瓦上,光影細碎。
林淺握着無憂劍,獨坐無言。
秀颀劍身在并不明媚的月色下泛着點點玉質光暈,夜風輕輕卷着她鬓邊垂落的發絲,水青色的裙衫也微微擺動,好似風也留戀她的溫度,非要在她身上留下些痕迹來。
她的指尖一寸一寸撫摸過冰涼的劍體,每一處的紋路都曾經染過血,來自她這一生的母親,一位提起就讓人忍不住扼腕歎息的女劍客。
女劍客擁有絕俗的劍、驚世的劍法、勇敢無畏的心、敢愛敢恨的性,美麗的容顔隻是她最微不足道的美好,她在江湖有精彩的故事,一群志同道合的夥伴,一位深愛的愛人,她不算多長的一生精彩絕倫。
這樣一位品格堅貞,劍術超凡,意志剛強的劍客,她的結局也更悲壯。
以身為餌,誘敵深入,将最後一劍留在了守護疆土黎民的戰場上,是一位當之無愧的英雄人物。
隻是将近十三年的歲月足夠模糊太多過往,江湖也從不缺驚才絕豔的故事,漸漸的,提起這位劍客的人越來越少,就像墓碑上的刻字被風沙侵蝕得越來越模糊。
連林淺這個後人都快忘記了。
不,或許她并沒有忘記,隻是将記憶深藏心底深處,平時不易觸動,一旦有人提起,那些夾雜着痛苦和悲情的記憶就會像十三年前那場大火一樣,灼燒着她的心肺,讓她痛苦。
她記得的,父親不舍的眼神,母親緊緊抱着她,輕輕念着:“淺淺……我的孩子。”
冰涼的眼淚順着衣領流入心口,直到大火席卷了整個世界,一根燃燒着的頂梁轟然砸下,火舌舔上身體時,這一抹冰涼仍然不曾消失。
女劍客彌留之際傳下寶劍希望幼女日後能夠以劍立身,自強不息,又怎能料到此舉無異于戳心。
“铮”一聲劍鳴,無憂劍豁然出鞘,雪白劍身在月下泛起着冷白,林淺飛身而起,手中長劍劃出淩厲弧線,她雙指掠過劍端,烏發并腰間流蘇一道飛揚而起,劍花密舞,竟似空中有無數白花綻放。
暗淡月光似有似無地輝映着長劍劃過的弧度,幾聲清越的劍鳴響起,又很快被夜風吹散了,林淺烏發飄飛,手中長劍宛如白練,劍鋒銳利,起勢接連間有頗名家風範。她眸光微冷,手中長劍映出她眼中一絲淚意,又在轉瞬之間消失無蹤。
無憂劍很美,據說揮動時劍氣如煙雲,能将人悄無身息帶入飄渺仙境,無憂無慮,然而當人真的沉溺于無憂時劍氣至,人身首異處。可無論林淺怎麼揮舞,她都揮不出劍氣,也劃不出劍氣,手裡的無憂劍也隻是一把比較好看些的鐵疙瘩罷了。
她在月下揮劍,劃出無數道森白劍光,然而那傳說中天下最美的無憂劍依然未有一絲仙氣似的劍氣被她激起,足足四個時辰,從月上柳梢到東邊金烏升起,清晨第一縷帶着露水涼意的陽光灑在琉璃瓦間,落在滿是碎葉亂枝的庭院。
林淺停了下來,汗水順着黏濕的鬓發滑落,她已然累渾身酸軟,腳下好似踩在雲端一般無力,手腳痙攣着發抖,下一刻,連同手裡的無憂劍一起,整個人掉在了滿是碎葉的地上。
已經分不清臉上的是汗水還是淚水,隻知道它們模糊了視線,讓林淺隻能模模糊糊地看見自己在無憂劍上的一截倒影。
她不得不再次接受一個已經既定很多年的事實。
“母親……”
我接不過你的劍。
*
第三日,無雙閉關未出,林淺沒有去打擾他,而是和江南霹靂堂聯絡了下一季火藥制作和購買的生意,再準備大量收購硫磺硝石一類運回雪月城,她沒有内力,隻能在物理和化學上給自己的武力加碼了。
豐樂樓,賣出去一大批堆積硫磺的幾個商人笑得牙花子都快掉了,再三拉着林淺去樓裡吃飯聽曲,正好林淺也不是很想回空蕩蕩的院子裡對着秋風蕭瑟,就答應了。
幾人在二樓訂下一張小桌,桌上放着精緻的點心瓜果,一壺江南特有的米酒,幾個侍從站在後面伺候,幾人等林淺落座後才紛紛坐下。
樓下彩衣飄舞,絲竹慢撥,舞姬們香鬓鬟影,舞姿婀娜,隻是林淺卻沒什麼看的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