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手翻看上次讓硫磺商人幫忙打聽的消息,揚州一帶依水靠海,經濟繁華,祭祀一類除了竈神就是海上祭祀多一些,和道教妖魔相關的淫祭雖然不是沒有,但一般出在偏遠避世的小地方,要找還真不是那麼容易。
而雪月城的情報系統蛛網雖然是天下第一吧,但人家查探的是江湖事,對于這些隐藏在不起眼角落的地方還是不如地頭蛇管用。
果然,不消幾天這些人就列了幾處可疑地方交了過來,林淺再派人一個一個地方仔細查,總能挖出一些東西來。
大約一刻多鐘過後,裡間傳來聲響,林淺擡頭,瞧見無雙穿着一身靛藍色祥雲紋拼墨色底山水紋飾衣裳,一隻手邊扣着領子邊往外走,袖口以獸紋黑銀光澤皮革緊緊束着,金扣挂腰帶,勒着少年一截塊壘分明的蜂腰細而有力,看上去相貌堂堂,英氣逼人,像是武林世家意氣風發的貴公子,叫人移不開視線。
或許是剛洗完澡,他發間帶着幾分潮濕之意,一條黑藍發帶綁起一個不怎麼嚴謹的馬尾,一側鬓邊還有幾縷散落的發絲,卻隻讓他顯出幾分随性不羁的潇灑來。
林淺眼前一亮,上前拉住了他的手,不吝誇贊:“這一身你穿着真好看。”
“怎麼會有你這麼好看的小朋友呢?”
大抵是男色惑人,林淺沒能忍住手癢掐了掐自家小情郎的臉頰,果然手感很好,隻是可惜少年正處在快速發育階段,臉上的肉并不明顯。
無雙垂目看見林淺目光明亮,臉上柔軟微涼的觸感讓他微愣,似乎是不太适應這樣直白的親昵。
這也和無雙所想的親近不太一樣。于是他輕輕“哼”了一聲,像是不滿一樣糾正林淺:“我才不是小朋友,不能用好看形容。”
但這并不妨礙他耳根子泛起紅暈。
林淺笑了一聲,拉着無雙坐下,原本的冷豔如霜華的眉眼此刻具是醉人的溫柔笑意,像是冬日裡難的的融融豔陽。
她本來就是豔色逼人的絕世美人,經霜遇雪更絕,霜顔雪容,隻看上一眼就足以攝取人的心神,更何況帶了溫柔笑意的樣子?
繞是無雙心智堅定也不免失了一瞬心神,愣愣地想:他好不好看不知道,反正淺淺一定是最好看的。
“我觀你周身氣息,劍意雖盛,但似乎離劍仙還缺了一些,需要再閉關靜修一段時間嗎?”
雪月城十多年和江湖武力最頂尖的幾位槍仙劍仙酒仙呆多了多少能學到一點東西,比如看人身上的氣判斷實力。
所以從無雙閉關的時候突然暴起十幾把飛劍毀了她的院子她大概就猜出了點東西,至少他這半步劍仙……變成了0.1步劍仙?
大抵就是無限接近但仍然隔了一層薄膜的樣子。
無雙搖搖頭:“确實少了一些東西,但隻靠閉關沒用,或許再找一位比我強上許多的前輩指點一二會有用。”
“比你強很多的前輩……”
林淺蹙起眉,有些苦惱,“江南怕是不好找了,我總不能帶你回雪月城……算了以後再說吧。既然暫時不用閉關,那晚上我們一起去樓外樓吃個飯,算是為你小小慶祝一下。”
無雙自然沒有拒絕。
“對了,我做好了掃尾,你的事出不了三條街外,上次去霹靂堂和雷轟前輩問劍出的事也傳不出去,現在這個時局,大概你會想要低調一點。”
林淺想起了什麼,順道提了一嘴,“除非百曉堂再來一次金榜論武名,否則不會有其他人知道你現在的水平。當然,你自己想讓天下人知道除外。”
“這一次出門滿打滿算已經大半個月了,如果進展順利,等剿滅了上次那個鬼道士的師門我就該回雪月城。至少……我該和三城主說明我們的關系。”
林淺擡手将無雙的松散的發絲别到耳後,心中有些憂愁:“三城主……雖說不是迂腐之人,但你我身份特殊,他若是心有顧慮我也不好與親人鬧僵。”
她如畫一般的眉微蹙,像是一抹輕雲聚攏。
“大抵,我隻能撒嬌賣乖一陣,磨一磨三城主的耐心了。”她輕輕歎氣,似乎隻能想到這種不是辦法的辦法,面對窮兇極惡的敵人隻要算計得夠準,拳頭夠硬就行,但面對親人……
她就有些手足無措。
何況她實在沒有對長輩撒嬌買好的經驗,以往遇見麻煩都是她自己上去解決,也不怎麼從長輩身上汲取關懷,現在要為了愛情作一作小女兒情态……還真是有些微妙。
也不知道千落什麼時候回來,到時候要是她賣乖把自己尬住了還能有個人分擔一下。
無雙眨了眨深色瞳眸的眼,似乎很難想象林淺也會撒嬌買乖的樣子,畢竟林淺在他面前表現的太過成熟穩重,偶然有幾次失控也僅僅是短暫一會,下一瞬又會變回距人千裡之外的模樣。
他欣喜于林淺願意為他們之間的感情努力,卻不打算讓她一個人承擔那些問題。
畢竟是他先喜歡上的她,也是他想娶她,一切困難他去解決才是應該的。
“槍仙那裡要是有顧慮你告訴我就好,我會親自去雪月城和他交涉。你要是擔心同家人不睦,那就一切讓我來,你安心等我一會就好。”
在無雙看來,他對林淺這份情能不能走到最後最難的一點就是林淺不喜歡他,現在這一點已經解決了,剩下的一切問題都難不倒他。
最差也不過是——
“大不了我直接沖進雪月城和把你搶回來,江湖規矩,我搶到了就是我的了。”
他一昂首,俊俏面容上露出銳利飛揚之色,目光堅定,像是一柄露出森白劍身的劍。
林淺:“……”
一個腦瓜崩彈在他額頭,少年“哎呀”一聲,委屈巴巴地瞧着她。
“你當我雪月城拿不動刀了還是三城主提不起槍了?還搶人,你能進得了下關的城門都算你厲害了。”林淺搖搖頭,還是覺得自己做好雪月城的思想工作來的合适一些。
無雙哼哼唧唧地表示不滿,暫時放下了強搶的念頭,一轉眸卻看見了旁邊挂着的無憂劍,奇道:“這把劍有些眼熟,是你的佩劍嗎?怎麼不見你用過?”
“天下十大名劍第十——無憂劍。我母親當年的佩劍,現在留給我了。我用不了它,隻能挂着當裝飾了。”
林淺想到那一日無雙被大明朱雀控制無憂劍忽然沖上去壓制了一會大明朱雀的戾氣,又見此時無雙亮起的雙眸,明顯是對這把劍有興趣,想了一想,道:“無憂劍是天下至美之劍,劍心溫和華美,和你的大明朱雀正好相反,你要是有興趣就先拿着用幾天,下次再還我。”
一把好劍當配好劍客,林淺自認無憂劍跟着自己的用途頂多就是舞劍的時候充當個風雅,實在太暴殄天物了一些。但母親遺物也不可能随意送人,隻能讓人暫借一下了。
無雙上前取了劍,“铮”一聲拔劍,目光落在無憂劍優美修颀的瑩白劍身之上,指尖拂過隐隐泛着雪亮熒光的薄刃,被劍光映亮的黑眸裡閃動着一絲贊美之色。
“果然很美。”
不隻是劍體,更是劍心。
無雙自幼習飛劍術,以血養劍,無雙劍匣十三劍劍心詭異兇戾至極,卻能被他一一壓制,因此他對名劍的劍心最為敏感。隻是出鞘的一瞬間,他就感覺到了手裡這把劍透出的劍心。
像是明媚月色下的霜雪。
無雙第一個念頭就是如此。
很美,純白的雪和皎潔月在一處天地裡溫柔地結合在一起,寂靜,清冷,卻又唯美。
就像林淺這個人一樣。
無雙想起自己劍匣裡十三把劍,各有各的劍心,各有各的風格,唯獨沒有一把如無憂劍這般,尤似琉璃上遊弋過的月色清清,凜然獨立。
他其實是個挺博愛的人來着,各種類型的劍都想見一見,甚至用一用。
不免有些可惜,卻沒有又觊觎或不滿之意。
“好劍。”
片刻,無雙手挽劍花收劍如鞘,面上是毫不掩飾的贊美。
“不知當年此劍該是何等風姿。”
無雙有些為林淺可惜,若是林淺身上沒有那些問題,這把劍應該是最适合她的。
林淺倒是不怎麼在乎,十多年過去她就算有不甘也消磨得差不多了,何況她本來就不是什麼愛劍之人,也沒有稱霸武林的心,能不能用劍也就不那麼重要了。
理想、追求、志向、抱負這些東西林淺都沒有,或許在上輩子有,但在這裡……
她更多希望安穩地生活。
“你要是有興趣就拿去研究幾天,它在我手上明珠蒙塵也太可惜了一些。”
林淺想到母親,隻覺得天意弄人。這把劍沒能按照母親所料給她帶來立身的資本,最多隻是一件有名氣的東西而已。
林淺打算過段時間等含姜處理好了青州的事情讓她試一試無憂劍,要是稱手直接傳給她就好了。
“那我就卻之不恭了。”
無雙沒有推辭,大抵确實是喜歡劍,或者……
“既然淺淺這麼信任我,我也應該投桃報李。無雙劍匣十三劍,除去大明朱雀,我們交換一把。”
江湖上不成文的規矩,兩個人交換兵器無異于交換定情信物,旁人隻要見了你手中的兵器就知道你與她的關系,幾乎是一種無聲的昭告天下——這個人是我的。
林淺也意識到了,她的本意并非如此,卻樂的滿足一下小情郎的小小心機:“那好啊,我的無憂劍可是天下名劍之一,換你一把你還賺了。”
無雙将無雙劍匣打開,十三柄長劍閃爍着寒光,他不無自豪地介紹着和自己相伴了多年的兵器,眉宇間有不加掩飾的傲氣。
林淺打眼一掃,看見其中一把有些眼熟,樂了:“這個,當初九龍寺外你一劍把我釘在牆上的這把。”
“蝴蝶。”無雙順着她的視線看到了劍,想起那一次不算友好的見面,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明明是你想給我下毒……”
揮手一起,形狀如一隻展翅蝴蝶的細劍被他收入手中,又鄭重地放在林淺手心。
“我的劍陪了我很久,如今将它給你,要是我不在,就算做我陪着你了。”
林淺拿過劍,笑了:“冷冰冰的劍哪有你可人?難道我以後想你了對着你的劍述說相思?無雙寶寶,我不用劍,沒法理解你們劍客的心有靈犀。”
“那……”被林淺的話說得臉紅,無雙隻聽到“無雙寶寶”四個字就沒聽清林淺說什麼了,“那你想要什麼?”
“我想要你。”
林淺把劍一放,回過頭時,目光潋滟着盈盈情意,向來冷淡漠然的雙眸裡忽而湧上熠熠光輝,光彩逼人,明明算是十分溫柔缱绻的情态,可在她那樣銳利鋒芒的容顔之下,這樣的溫柔缱绻像是秋水寶劍上的一泓月光,美麗,也危險。
或者說,這種美麗本身就帶着一種極強的精神壓迫感,傾城絕世的美人,隻需要微微擡眼,從那比明珠更美,比繁星更閃的瞳眸裡流露出一點點,好似觀音娘娘微微傾斜玉淨瓶時滴下的一點甘露那樣微薄的情意,就能人無數人為之瘋魔。
套用一句有些俗套的話——美貌,也是武器。
無雙已然陷入了一片由眼前人編織的秾麗情網。
他幾乎不記得自己是誰,在哪裡,在幹什麼,他的眼睛裡隻有眼前人堪稱瑰麗的容顔,一種堪稱輝煌的美麗。
“要……我?”
少年劍客的清冽純粹的目光一點點抽離,隻能呢喃似的念出似是而非的幾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