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眸光流轉，見西牆整面書格列着《樂府詩集》《文心雕龍》等典籍，最上層青玉鎮紙壓着未幹的墨卷，字迹清隽如瘦鶴淩空。

窗前棋枰擺着殘局，黑子正呈困龍之勢，白玉棋子溫潤生光，倒映着窗外搖曳的菊影。

“讓姐姐見笑了。”沈玥廣袖輕拂，露出腕間翡翠跳脫，指尖掠過琴弦帶起清越泛音："前日得了個《平沙落雁》新譜，總彈不出那秋江浩渺的意境。"說話間引客至八仙桌前，烏木桌面紋理似山水皴染，竟是用整塊瘿木雕成。

沈清指尖撫過案上《李義山詩集》，書頁間夾着的金菊書簽已褪成琥珀色，忽見南牆挂着幅未落款的《東籬把酒圖》，筆意疏狂處墨迹猶新，不由笑道：“妹妹平日倒是勤奮，倒讓定京城的閨閣都要羞煞。”

沈玥執起越窯秘色瓷壺斟茶，茶湯入盞：“不過是閑來塗鴉，怎比得姐姐平日書算娴熟呢？”檐角銅鈴叮咚聲中，但見氤氲水汽漫過她眉眼，竟似畫中走出的簪花仕女。

“今歲廣文館校驗，各家貴女議親的庚帖怕是要堆滿禮部案頭了。”沈玥指尖無意識摩挲着青瓷盞上纏枝蓮紋，忽而正色道：“姐姐慧眼如炬，可知這九重宮阙裡的棋局......”

沈清聞言擱盞，窗外金菊忽被秋風掀起千重浪，素手攏了攏碧色披帛，緩聲道：“既說到此處，少不得要與妹妹細說《紫微天書》所載秘辛——當今天家九子，恰似北鬥九星懸于紫微垣。

她蘸着冷茶在瘿木案幾上勾畫，“太子傅修延承坤儀宮嫡脈，董淑妃膝下的定王傅修宜，姚昭儀所誕楚王，齊充媛所出軒王，皆如衆星拱月。”茶漬蜿蜒成河，洇透了半卷《文心雕龍》。

忽有菊瓣穿簾而入，正落在"太子黨"三字之上。

沈玥撚起殘瓣輕嗅，聽那清冷嗓音續道：“離王傅修明倒是異數，雲貴妃誕育的明珠偏生淡泊，倒是先皇後遺孤成王、林美人所出襄王，常往雲台觀論道。”語罷，指尖在“離王”處重重一點，茶漬暈開如墨梅。

“最妙是這周王傅修安——"沈清突然輕笑，蔻丹劃過徐賢妃名諱，"與其說是靜王傅修泫依附兄長，倒不如說大智若愚藏拙......"話音未落，檐下銅鈴驟響，驚起書閣梁間栖燕。

沈玥忽覺背脊生寒，望着案上漸漸幹涸的茶痕：“如此說來，太子黨勢如烈火烹油，離王系恍若靜水流深，周靜二王倒似......”

“恰似三足青銅鼎。"沈清以帕拭手，金鑲玉護甲劃過青磚地面，"妹妹可聽過'亢龍有悔'？太子既居震位，離王暗合巽卦，周王卻是兌澤之相——”

語罷，沈清忽将纏枝蓮紋茶蓋輕叩盞沿，脆響驚得博山爐中沉香一顫，“二妹妹！”歎息似二月檐下冰棱，“縱你捧着琅琊王氏的《女誡》倒背如流，可瞧不見棋盤外執棋的手——定王府的正妃金冊豈會輕許？”

沈清拔下鬓邊累絲金鳳簪，“二房三房在朝堂的根基，比得過沈妙外祖家的隴西軍符？”

金簪劃過處揚起細塵，恍若自己和沈玥多年的年少癡夢；沈清突然将白玉簪花棋罐傾倒，黑子如雨落滿瘿木棋盤，“你當自己是玲珑玉子，可在執棋人眼裡......”

她信手拈起刻着“玥”字的黑玉棋，噗通投入越窯冰裂紋水盂，“不過是個填劫的閑子廢棋。”

水紋漾開時，沈玥看見自己精心謄抄的《璇玑圖》在漣漪中破碎；想起往日經過定王府角門，聽見兩個婆子嚼舌：“那位沈家二姑娘送的香囊，王爺轉手就賞了馬夫......”

“癡念最蝕骨。”沈清将鎏金菱花鏡轉向她，鏡中美人眼底已浮起霜色，沈玥倏然起身，透過茜紗窗望見自己精心照料的十八學士山茶，此刻在倒春寒中萎落了三兩花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