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女士,你的報案結果出來了。”
宋必姜聽到這句話如雷轟頂。
她隻是聽到敲門聲,家裡又沒旁人,下意識去應門罷了。誰能想到,時隔一個多月,在她幾乎要将那份焦灼深埋心底時,消息就這樣猝不及防地砸了下來。
站在門外的是一位身着公服的公安司官吏,神情是公事公辦的肅然。
她清晰地說道:“兇手均已擒獲。你家中人大都平安無事,隻是……”她略一停頓,翻看手中的薄冊,“聽押解的人說,有個被稱為‘宋老爺’的,在案發當晚就被殺害了。”
被抓時候,都說宋老爺枉死,大家哭天喊地的,愣是沒知道死者名。
隻是這段話也未能激起宋必姜心中絲毫漣漪,隻如一陣模糊的背景風聲掠過。
是什麼消息?
宋必姜腦中一片空白,竟一時想不起這“結果”所指為何。她愣在原地,過了好一會兒,才猛地記起——是她初到平原縣時,在公安司報的那樁案子!關于家人,關于那場讓她流落至此的禍事。
然而,回神之後,最先洶湧而來的并非狂喜,而是一種近乎窒息的恐慌。她竟……有些害怕知道?宋必姜被自己這念頭驚住了。
明明一個月前,她夜不能寐,心急如焚地盼着消息,如同溺水者渴望浮木。怎麼才過了這些時日,這曾日夜啃噬她的渴求,竟變成了她下意識想要躲避的東西?
說來真是奇怪,那些朝夕相處了近二十年的人,母親、父親、姐妹兄弟……此刻真要她去細想她們的面容、性情,竟覺得模糊不清,遠不如相識不過月餘、大大咧咧的謝自先來得鮮活生動。
宋必姜有些魂不守舍地向官吏道了謝,聲音幹澀。官吏又交代了後續需要她去公安司配合辦理的具體時間,便轉身離開了。
院門合上,隔絕了外面的世界。宋必姜靠着門闆,隻覺得雙腿有些發軟。
謝自先回來時,天色已近黃昏。她像往常一樣,人未到聲先至,帶着一身外面的塵土和活力,迫不及待地想把今日的新鮮事分享給宋必姜。
“必姜!我跟你說,今天印刷廠那邊……”她興沖沖地說着,卻發現宋必姜的反應不同尋常。對方沒有像往常那樣,或安靜聆聽,或适時追問,眼神甚至沒有聚焦在她身上。
當謝自先講到她們設計的“影械”畫面如何巧妙,如何捕捉到俠客飛檐走壁的幾個關鍵動作時。這本該是宋必姜最感興趣、也會興奮讨論的部分。
宋必姜也隻是低着頭,沒有任何回應。她整個人像是被一層無形的陰雲籠罩着,透着一股失魂落魄的茫然和糾結。
謝自先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她走到宋必姜身邊,仔細端詳着她的臉色,關切地問:“必姜?你怎麼了?臉色這麼差,是不是哪裡不舒服?感覺……你魂兒都不在這兒似的。”
宋必姜被她的聲音拉回現實,擡眼看向謝自先,那雙總是帶着溫和笑意的眼睛裡,此刻盛滿了真實的擔憂。
這份關切像一根針,輕輕刺破了宋必姜強撐的平靜。她猶豫再三,才低聲道:“我……家裡人有消息了。今天……公安司的人來了。”
謝自先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幾乎是脫口而出:“真的?太好了!這是好消息啊!”
但宋必姜臉上非但沒有喜色,反而更加蒼白,甚至帶着一絲難以言喻的慌亂。
謝自先的心咯噔一下,臉上的笑容也凝住了,她小心翼翼地斟酌着詞句:“那……是有什麼……不好的消息嗎?”
宋必姜深吸一口氣,像是要給自己鼓足勇氣,聲音輕飄飄的:“嗯……算是一切安好吧?”她用了疑問的語氣,連自己都無法确定這算不算“安好”。
父親(宋老爺)死了,這消息清晰又模糊,帶來的不是悲痛,而是一種空茫的确認。
謝自先重新揚起一個安撫的笑容,語氣堅定地重複道:“那就好!人平安就好!這真是太好了!”
宋必姜也努力地扯出一個笑容來回應這份喜悅:“對啊,”她聲音有些發顫,“真好。”
就在這一刻,看着謝自先如釋重負的明亮眼神,感受着這小院裡熟悉的、讓她感到安心的氣息。
宋必姜心中一直盤踞的、讓她困惑不安的迷霧驟然散去,露出了那個被她潛意識死死壓抑、不敢觸碰的念頭。
作為一個女兒,她理應歸心似箭,理應悲戚哀傷,理應回到那個“家”去。
可現在念頭越來越清晰——她不想讓平原縣找到她的家人,她不想回去。
是如此的大逆不道!如此的離經叛道!一股沉重的負罪感瞬間将她淹沒,然而,與之相伴的,竟是一種更強烈的、讓她渾身戰栗的釋然感。
宋必姜在心中無聲地歎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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