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見到許雯的那一刻,像是個終于等到審判的罪人。
從記事以來,她口中最常出現的就是道歉。她和母親一樣,或者說,母親身上的軟弱延續到了她的身上,她們總是在說對不起。
成績沒有達标,社交場合的怯場,和同學産生了摩擦……李潔記不清自己為多少事道過歉。哪怕隻是無意打碎家中的碗碟,她也會被拖進家裡的暗室——
她的父親稱之為面壁室。進入面壁室,小小的李潔成了被惡魔誘惑的孩子,而父親則用那根細長的藤鞭抽打她,曆盡千辛萬苦才将奄奄一息的李潔從惡魔的手上奪回。
她不停地滾動,冰涼堅硬的地闆上都是她的血。
她尖叫,哭泣,求饒。
可沒有人在意她。父親隻在意自己的女兒是否完美,母親則成了沉默的旁觀者——即使這個可憐可恨的女人也會成為男人的發洩口。
李潔将審判的權利交予趕到現場的許雯,她的恐慌症很嚴重,幾乎到了無法自控的程度。
她舉着那把槍,認命地閉上眼睛。
就這樣吧,就這樣結束。
太痛苦了。
人生實在是……太痛苦了……
她沒有等到槍響,女人柔和的安撫聲比子彈更先到達她的耳側。
“沒事了,沒事了,不要害怕……”
沒事了,李李,噩夢都結束了。
特戰隊的專業人士替她處理着背部的中槍口,她沒有聚焦點的目光在有限視野内亂顫,忽然,她全身的血液都在一瞬靜滞——
模糊的視線裡,她側着腦袋,看見黑色的裹屍袋從狹小的隔間擡出。
她的意識逐漸渙散,無盡的黑開始吞噬她的視野。忽然,零星光點的血色寒夜裡,許雯清冷卻獨具溫柔的嗓音像是最後的告别。
耳膜不斷震鳴,像是隔了一整個世紀,她聽見許雯對她說。
沒事了,李李。
噩夢都結束了。
淚水洇濕了她眼下的灰色水泥地,留下一灘哀痛的痕迹。
“别多想了。”肖峥開口,安慰似地拍了拍旁邊男人的肩膀。
處理現場的人員陸續從他的身側經過,他卻仍像一座靜止的大山,繃着身體站在隔間的入口處。他的身體背對着樓道的燈光,整張臉都沉在陰影裡,如同一把閃着寒光的冷兵器。
齊鳴早上還和許雯道過早安,到晚上卻成了圍剿她的“正義”的一方。他接受不了這個現實。
面對隔間觸目驚心的大片血迹,他想起自己命懸一線時,許雯對他說,齊鳴,你要堅持住,還有人在等着你回去。
齊鳴說,我家裡人都死完了,沒有人在等我。
許雯說,我在等你,你要堅持住,我會等你,我會一直等着你回來。
如今,唯一一個說好會一直等他的人也消失了。
齊鳴内心說不上來什麼感覺。對死亡的痛苦?好像不是,他已經見過太多倒下的人。
後來,在将槍口對準宋曈的心髒時,他才猛地驚醒,原來這種折磨他的感覺是麻木——對鮮活生命在自己眼前逝去的麻木,以及壓抑在麻木之下的不甘……
“收隊。”
……
“許雯和你們是一夥的。”宋曈平靜地闡述着自己的觀點。
茵茵的神色有了變化:“沒錯。”
“她已經被指揮中心盯上了,如果她刺殺蔣明川,一定不會活着從指揮中心出來。”
“……嗯,”茵茵天真的臉蛋被哀傷占領,她垂着眼眸緩了許久,“許雯姐會死,我們也會死。過了今晚,屬于避難所的一切都會在這個世界上消失。”
“什麼?!”
轟——
閱覽室的玻璃被強大的氣流盡數震碎,巨響讓宋曈的心跳驟停,她不敢置信地回頭,越過人影,望見森林方向起了大火,所見之處皆亮如白晝。
孩子們松開了束縛宋曈的力量,茵茵的聲音在爆炸聲後響起。
“宋曈姐姐,快離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