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現在看到的就是你母親年少時的入學照,她就像學院東側的那片竹林……你不知道那些竹子可是我花了大價錢從你們國家移植來的……剛剛說什麼來着,哦,你的母親,和東方的竹子很相像,她們一樣柔弱,瘦削,卻又柔韌有力,在暴風中展現出驚人的适應力和生命力。”
如果光聽塞維爾的描述,宋曈可能會覺得這個中年男人有些誇大其詞,但宋亭的照片就那麼毫無預兆地出現在她的視野裡,她甚至沒有做好心理準備,宋亭已經隔着照片的塑封膜,溫柔地注視着腦袋發懵的她。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同時,她感受到魚的心跳也有些不同。
“我很抱歉你的母親遭遇那樣的事情,”塞維爾見她不知所措的模樣,猜測可能是宋亭的死亡給這孩子帶來了太多陰影,“但不得不說,在學生時代,她是個天賦十足的學生——至少在近三十年都還沒有出現過第二個能一年跳讀完所有課程的學生。”
費裡德大學的基礎學制是三年,而生命科學學院因為其特殊的研究需求,延長至四年。每學期幾乎飽和到空不出雙休日休息的課程排版,學院那幫老教授們至今還不知道宋亭是如何在一年内自學完的。
可能她真是天才吧。而富有天賦的的正常人和天才之間,甚至于天才與天才之間,也同樣有着無法跨越的鴻溝。
宋曈勻速地翻了幾頁檔案紙,發現宋亭的課程評分一列全是A+的好成績,而在最後的個人榮譽記錄中,她又被滿滿當當地羅列了費裡德公開的所有獎項,這些優秀事迹一直寫到最後一行才得以畫上圓滿的句号。
T0907實驗材料研究的主要參與者之一。
這一項稱号引起了宋曈的關注。她在得知帶教老師是埃莉諾教授後,便将她的生平事迹都在網上查了個底朝天。
埃莉諾·辛德特,20歲時以研發特殊材料T0907而聞名世界。
按當時的年級排起來,宋亭算是埃莉諾的直系學妹。
宋曈不知道她倆是因為什麼有了交集,但現下她唯一能知道就是埃莉諾和宋亭有一段共同的過往。
宋亭是什麼樣的人呢?宋曈淡淡地想,為什麼身為女兒,自己卻對宋亭毫無記憶呢?在她的大腦裡,和母親有關的記憶是空缺的,她不知道母親長什麼樣子,也不知道母親姓甚名誰——這放在尋常人家一定是件可怕的事情,但宋曈從有記憶開始就生活在療養院,這對她來說反而再正常不過。
蘭德夫人告訴她,每個孩子都是上帝的饋贈。她對此深信不疑,從未深究過一位唯物主義者為何說出這樣的話。
在她的生活裡,“母親”不是必需品。完備的經濟供給,前沿的教育環境,以及長輩的支持與關懷,她在療養院都有了。漸漸地,在她的觀念裡,陪伴在身邊的人即“家人”,這些位置不特定于“父親”或者“母親”。
所以,當宋亭的照片赫然出現在她面前時,她承認自己的第一反應是空白,完完全全、甚至有些無措的空白。宋亭的五官端正大氣,眉眼間透露着C國人獨有的溫潤,臉頰間的一顆細痣平添她不少憂愁,那雙棕褐色的眼透過将近二十年的時光,與此刻宋曈錯愕的視線交彙。
她的神情帶着悲天憫人的氣息,好似有着包容萬物的力量。
宋曈終于理解塞維爾所謂“竹子”的比喻。
她合上檔案本,将它往塞維爾那側挪了挪。幾分鐘的時間裡,塞維爾已經抽完那隻細長的煙。他身體前傾,收回那本厚重的檔案冊。
“總而言之,歡迎你們的到來!”塞維爾的整個身影都被落地窗外的夕陽拉長,“願上帝保佑你們。”
出了學院,一路向西走,需要十七分鐘才能到達校門口。
1217帶着倆饑腸辘辘的孩子出現在校門口時,一道洋溢着驚喜的女聲從不遠處的樹下傳來:“嘿!你們是來自C國的客人嗎?我是哈珀·瓊斯,外祖母見你們晚餐時間還沒回家,就讓我來這裡接你們!”
“你就是辛西娅,對吧?”哈珀隕石藍般眼睛一眨一眨,對着宋曈投去期待的目光。
“是的。”
“本來今天應該是我帶着你們一起逛學校的,但下午臨時來了單外送的單子,我就出門送面包了……真是不好意思!”
宋曈本想開口說“不必放在心上”,身側某人的肚子已經先不争氣地開始叫喚。
“嘿,你長得可真漂亮,你叫什麼名字?居然長得和辛西娅這麼像……聽外祖母說你們是孿生姐妹,哦,哦,時間不早了,我們快回家吃飯吧!”
某條社恐魚抓起宋曈的袖子,對着新見到的女孩評價了一個曾經從未用到過的新詞。
話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