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一會兒,有人來串門了,正是上午同宋西寶打過招呼的“柳姐姐”。
柳姐姐大名叫柳潔,因為是隊上他們這一輩裡年紀最大的孩子,大家便習慣了喊她柳姐姐。
爺爺奶奶起身招呼柳潔,又給她拿闆凳坐。
柳潔用布把孩子綁在了背上,坐下時手還小心地托着孩子,宋西寶瞧見那小孩兒歪着臉趴她背上睡得正香。
柳潔坐下後順手就開始剝黃豆,她剝黃豆的速度非常快,宋西寶說:“柳姐姐,你剝得好快啊!”
柳潔就笑,說鄉下人嘛,做這些都做習慣了。又問她:“你還在讀書?是不是都讀高中了?”
宋西寶點頭:“九月開學就讀高三了。”
柳潔不住地點頭,又有些拘謹地笑了,說:“好厲害,那還要考大學哦!”
宋西寶嗯了聲。
兩人就沒話聊了。
餘下的時間裡,宋西寶大部分時間都是沉默的,就聽爺爺奶奶、李奶奶還有柳姐姐四人在那兒聊天,說這家那家的八卦。
黃豆快剝完的時候,小孩醒了,在柳潔背上哇哇地哭,柳潔拍拍手把殘渣拍掉,手折過去安撫地在小孩身上輕輕拍打着,但是無濟于事。
她又起身來回走動着,同時嘴裡“噢噢噢噢”地哄着,但孩子就是哭鬧個不停。
旁邊三個老人家也幫忙哄着小孩,期間宋西寶不經意和柳潔對上了視線,柳潔笑容有些尴尬,更多是緊張和不好意思,她笑容更拘謹了,說:“可能是餓了,要吃奶了。”
宋西寶一聽,忙起身說:“那我帶你去屋裡你給他喂奶吧!”
柳潔看她一眼,诶了聲。
小孩吃上奶後果然就不吵不鬧了。
趁着喂奶的功夫,柳潔問她:“西寶,我聽你奶奶說,你是在雲市的重點高中讀書啊?”
宋西寶點頭。
柳潔低頭看眼胸前的孩子,又擡起頭看她,語氣豔羨道:“真好!”
宋西寶有些憋不住了,她手抓着沙發邊沿,身子微微傾向前問:“柳姐姐,你怎麼沒讀書了啊?”
柳潔一愣,也沒擡眼看她,笑着說:“我書讀得不好,我爸媽也不想供我了。”
宋西寶有些遲鈍地點頭,又坐了回去。
過了會兒,小孩奶喝夠了,柳潔一把扯下衣服,抱起小孩在屋裡來回走動哄着。她偏頭朝西寶小聲說:“我先把他哄睡着了再跟你說話。”
“噢噢。”宋西寶忙點了點頭。
柳潔把兒子哄睡着後,挨着西寶在沙發上坐了下來,她開始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起了她這些年的生活經曆。
比如她讀完初中就沒讀了,跟着父母去了沿海打工,在一家美容美發店拜了師傅,學起了美容美發的手藝。
再比如她前年生了一個女兒,然後今年春天又生了個兒子。
她說的這些,對宋西寶來說都太遙遠且陌生了。
宋西寶自诩機靈,卻是第一次在跟人聊天的時候不知道怎麼接話,全程隻會噢噢點頭。
柳潔剛開始還有些拘束,後來就越說越興起了,還同西寶說起她的家裡人,比如她的丈夫、公公婆婆、小姑子等等,主要内容就是埋怨,埋怨丈夫為了掙錢在外地打工,家裡什麼忙都幫不上不說,拿回來的錢也沒幾個。
又埋怨公公婆婆總是不把她當一家人,背地裡常常和小姑子一起說她壞話。
宋西寶越聽越如坐針氈,還好在她幾乎快要忍不住起身時,兜裡的手機突然響了。
宋西寶心裡大松一口氣,面上還是裝着抱歉的樣子說:“柳姐姐,我先去接個電話。”
柳潔怔怔地停下說了一半的話頭,再度拘謹起來:“噢你接你接。”
宋西寶直接去了家門外接電話。
電話是程書逸打來的,一接通,宋西寶就語氣激動道:“咱倆真是心有靈犀,你要是再不打電話來,我就要憋死了!”
“什麼憋死了?”程書逸問。
宋西寶覺得電話裡三言兩語跟他也說不清楚,便跳過了這個話題,說回頭再跟他細說,又反問他:“你打電話幹嘛?”
“不幹嘛啊。”程書逸說,“給你聽聽北京街頭的聲音。”
他說完,像是把手機拿開了,宋西寶耳朵湊近聽筒細聽了一陣,在各種各樣的聲音裡恍惚還聽到了打快闆的聲音,她問:“你在哪兒啊?我怎麼聽見還有打快闆的聲音啊?”
程書逸在電話那頭笑了,說:“街邊有人在表演快闆。”
宋西寶“噢”了一聲,問程書逸:“北京好玩嗎?”
程書逸說:“還行吧,反正挺繁華的,人很多。”
宋西寶又讓他具體說說去了哪兒玩,程書逸一點不耐煩都沒有,把自己從到北京第一天開始的所有行動軌迹全部彙報了一遍。
宋西寶聽着他的聲音,心裡那種驚惶感總算慢慢消退了下去。
剛剛跟柳姐姐聊天的時候,她不知道為什麼一直很緊張很不适,柳姐姐的現實處境她完全沒辦法代入,光是換位想象就讓她心生恐懼。
差不多的年紀,她還在象牙塔,而柳姐姐身處的,是獠牙塔。
對宋西寶而言,十八歲以前談戀愛老師和家長都管這叫早戀,而在早戀的年紀,柳姐姐已經生了一個女兒了。
這難道就是不好好讀書的下場?
不會她考不上大學,爸媽也讓她去嫁人生小孩吧?
“……西寶?”程書逸在電話那頭連喊了好幾聲。
宋西寶回神,突然握緊手機對他說:“程書逸,做人得講信用,你跟我媽保證了你一定拽着我上大學,你說到要做到啊!”
程書逸:“??”
宋西寶讷讷道:“我可不想二十歲就嫁人生孩子,我自己還是個孩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