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錦回眸,像是要探進他眼底。
但那雙眼依舊平視遠方,裡面的情緒太淡,她看不清分毫。
他的聲音也很淡,讓人覺得那隻是輕描淡寫的一句,不帶任何意圖。
就像某天街邊偶遇熟人,随口問她“要不要一起吃飯”“要不要一起走走”那樣坦蕩。
小時候她也曾四處遊覽,看過太多風景。
但那些在記憶中已經變得模糊,任憑她努力回想,大腦也隻能反饋一個大概影像。
與黎生白一起見到的兩場盛景,是如此清晰。
站在高處,晚風漸盛,将兩人的衣服頭發舞得淩亂。
安錦将在面上作亂的長發抿到耳後。
她又想起他說的Tekapo的星雲。
他也說過,他有忘不掉的人。
那她倒也不必如此自作多情,剛才那句話,她可以理解為,他隻是想帶她看美景,如此而已。
四月的傍晚還有些涼意,安錦撫上欄杆,指尖被帶走幾分溫度。
雙肩突然微沉,她偏頭,一件帶着體溫的西裝外套牢牢罩住她。
恍若那雙沉穩有力又溫熱的雙手又握住了她的雙肩,這次,疏冷的氣息讓她無處逃竄。
男人寬肩窄腰,隻着寬領手工襯衫,暗紋織帶真絲寬領結工整,禁欲感十足。
她忽地就有些慌亂,轉過頭不敢再看他。
一手攏住衣襟,一面将被吹亂的發再别到耳後,明明不冷開口卻帶了幾分顫:“黎先生想去哪裡看美景?”
她本想問——“黎先生想帶我去哪裡看美景?”
但話到嘴邊,頓覺不合時宜的暧昧。
黎生白聽出她的顫,抑住一塌糊塗的心動和想将她擁入懷中的沖動,克制開口:“都行。”
剛剛那樣的氛圍,是他情不自禁、情難自抑。
遠方的日頭終于完全落下,暮色褪去,隻剩一片昏暗青色。
露台風涼,侍應生得到客人應允,将餐桌改設在室内。
兩人再次落座後,涼意被阻攔在玻璃隔斷門外。
室内溫度正适宜,安錦心間那抹慌亂也終于平複,又恢複從容。
肩上的西服被取下,未還給主人,而是搭在她身後的椅背。
餐畢。
安錦想起他約她的目的,問起他和程甯明日要談的生意。
其實哪裡有什麼生意,他隻是為見她随意找的借口。
但為了圓謊,他不得不趁着談話間隙,敲着手機屏幕給陸平發消息。
以黎家的實力地位,要和程家談生意,不費吹灰之力。
安錦站在朋友的角度,幾句便可以講完程甯為人及程家狀況,對他來說似乎并沒什麼用處。
她娓娓道來,男人也聽得認真。
她說,程甯是她和蘇知雲一起長大的朋友,隻比她大一兩歲。
她說,程甯很好,像兩人的哥哥。
她還說,程甯已經在年前與相戀多年的女友結婚。
男人不着痕迹地松口氣。
電話響鈴兀地打斷安錦,隻見她看了眼手機,面色微變。
向他道了聲抱歉,避開去接電話。
全程還不到兩分鐘,再回來時,面色着實算不上好。
他凝眉觀察她的神色,心中一沉:“怎麼了?”
“沒事。”她搖頭,動了動唇,卻連一絲笑都無法扯出。
——“如果不想笑的話,不必勉強自己。”
——“安錦,永遠以自己的感受為先。”
他曾這樣對她說過。
她知道自己再待下去沒辦法維持體面。
“抱歉,黎先生,我想先離開。”
“我送你。”
“不必。”
男人僵在原地,見她匆匆而去,心亂如麻也不知所措。
他擔心她,但沒有立場擔心她。
那件搭在椅背的西服,也被遺忘……
安錦在回程的後座,窗外燈影憧憧,忽明忽滅。
她側着臉,視線空洞。
心髒是有一隻手在撕扯,叫她生怒也生怨,更有無力感陣陣攀起。
半小時前,她接起電話。
電話那頭是道好聽的女聲,又有幾分飒爽:“嗨,寶貝,生日快樂。”
不等安錦說話,她先跟她道歉:“抱歉,前幾天實在是忙忘記了。”
這個電話打來的頻率其實很低,安錦不自在地回她:“沒關系,謝謝媽媽。”
“禮物媽媽補給你了,記得簽收。”
“嗯。”
安錦早已習慣這種模式。
她的媽媽,每年會找人從美國專程為她人肉帶回來生日禮物,也會記得播出一通越洋電話,祝她生日快樂。
但她從不會為她,哪怕回來一次。
美國與國内有12個小時時差,坐飛機也隻需要15個小時。
但是她與她的距離,卻好像隔着千山萬水,任憑再多的時間都無法抵達。
“最近忙不忙?”
“還好。”
“嗯,你自己注意身體。”
“知道了,您也是。”
其實沒什麼好說的,來來回回都是類似的話。
她們相處即是如此。
像一塊大列巴,剛烤出來是松軟香酥,果木香撲面而來,但放得越久越幹澀,也越難以下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