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雲缈隻當他還在虛情假意,譏諷道:“這麼說……裴公子還是在關心我的生死?”
裴書敏卻避讓了她的視線,跌坐于床上,用綢被蓋住疼痛不止的雙腿,這才徐徐道:“若我父親殺了你,那阿铮必然不會善罷甘休,因一女子生出龃龉,那便不值當了。”
不等他再說,蘇雲缈卻忽然尋出不妥之處,毫不留情地戳穿道:“譽國公還未糊塗吧?放着嫡子不管,卻将爵位拱手讓給外姓旁人?”
“這是府内私事。”
裴書敏輕描淡寫地揭過這個問題,并不像做過多解答,繼續道:
“我想出一個萬全之策,于你我都有益處。”
“你留在阿铮身邊,雖無名無分,但至少能護住幼妹安穩度日,你們的奴籍裴家也會妥善處理,不會留下把柄。待阿铮将來娶了正妻過門,若到時他對你失了興趣,我會為你謀劃好去路,不會讓你淪落街頭。”
留在裴铮身邊……
蘇雲缈伸手按在胸前,壓抑住那煩亂躁動的心緒,冷冰冰地開口,将那些毫不留情的話語一字不漏地傳達給那分外自信的人。
“确實是萬全之策,可若我說我不願呢?”她揚聲:“縱使去娼寮裡做低賤的妓子我也不願聽從你的勸告,更不願日日夜夜與裴铮相伴!”
若說女子似水,那蘇雲缈便是刀砍不斷,火煉不化的萬年堅冰。
裴書敏直望着那站在陽光下那秀麗嬌弱的女子,好似風一吹就能倒似的。
他是真拿她沒辦法……
裴書敏低眸掩了情緒,擊了擊掌,不高不低的清脆兩聲過後,那看似平靜無瀾的院内竟陡然跳出兩名着了黑衣的暗衛。
“蘇姑娘既執迷不悟,那便帶她去,看看她能待上多久。”
圖窮匕見,終于不演了嗎?
蘇雲缈移開視線,任那暗衛帶她一路出府。
她已料想裴書敏勸說無果後會将她從新送回教坊司。
當馬車到了地方,暗衛催促她下馬車。
撩起轎簾的那一刻,蘇雲缈卻徹底愣住了。
此地并不是專供達官貴人享樂的教坊司。
四周并無繁華裝潢,亦無悠揚曲樂。
門頭破敗,甚至連那黃楊木的門檻發了黴也無人清理。
蘇雲缈何時踏足過這種地界。
她左右掃視,發覺自己正站在一處深巷中,高牆遮擋了大片的陽光,地上未鋪石磚,觸目可及皆是泥濘,毫無落腳之處。
而面前不再是三層樓閣,而是低矮平房,斑駁木門上還貼着過年時的門神畫像,劣質紅紙咧開了邊角,萎靡地耷拉着,随着門開而劇烈晃動了一下。
門後也幾乎沒有燈光,幽黑的影子裡探出一個異常煞白的女人臉,大紅的嘴唇開合,一把嗓子如破鑼般叫道:“又來新人了?”
蘇雲缈打量着她,想到四周糟糕的環境,呼吸陡然急促起來。
裴書敏竟将她發賣到了最末等的窯子裡!
若說被送往教坊司還能留住一絲顔面。
可偏偏等着她的卻是最不堪的境地。
兩名暗衛看她躊躇不前,面無表情道:“蘇姑娘請進吧,我們還等着完成差事回禀公子呢。”
老鸨邁出來,帶着一股刺鼻的味道接近蘇雲缈,她細細地捏過蘇雲缈的手,着重注意那易生繭子的掌心與指腹,又擡頭看了看她的臉,忽然笑道:“兩位大人莫不是與我玩笑,這樣上等的貨色放在我這可真是暴殄天物了,再說我也付不起這價錢。”
暗衛抱着肩,當着蘇雲缈的面與那老鸨讨價還價道:“你最多能出多少?”
老鸨伸出五個指頭,“最多五兩。”
“成!人你領走吧!”
蘇雲缈驟然變了臉色,看見兩名暗衛接過錢後頭也不回地離開。
她就這般被輕易賤賣了,區區五兩銀子。
從前在蘇府,這五兩銀子便是一名丫鬟也買不來。
渾身的血肉似乎都放在烈火上烹烤,疼得她搖搖欲墜,臉色煞白,對那出手狠辣的裴書敏更是多了一層恨意。
老鸨喜笑顔開地伸手攥住了她的袖子,直接将不備的蘇雲缈拉入屋内。
大門“咣當!”一聲閉攏。
蘇雲缈來不及适應昏暗場所,霎時失去了視野,周遭的密密匝匝的響聲也就更加刺耳。
老鸨帶着笑的話音、衣裳布料的摩挲聲、牌九碰撞的脆響、女人痛苦的尖叫以及男子粗重的鼻息。
各種不堪的聲音皆混雜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