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聽蘇雲缈有急事找裴書敏相商,小丫鬟唯恐誤了事,匆匆趕去了正房。
正房離落雁閣算不上太遠,而那小丫鬟卻半晌未歸。
蘇雲缈在屋裡等得心躁,走出來一瞧,那遲遲未來報信的小丫鬟竟在花叢裡用小網兜撲蝶。
一轉身,小丫鬟瞧見了站在廊下的蘇雲缈,手一松,蝴蝶撲棱着翅膀飛高了,她悻悻地撂下網兜,朝旁人悄悄一吐舌頭,臊眉耷眼走過去道:“奴婢去找雪蟬姐姐問了,雪蟬姐姐說公子染了風寒,身子不适,這些日子都不見客,要是您實在着急,不妨先告訴她,雪蟬姐姐會幫着您拿主意。”
說完這麼一通,她目光上移偷觑那人反應。
說實在,蘇雲缈從未苛待過她們,隻是時常郁郁寡歡地在屋内獨坐,下人們偶爾犯了錯處,蘇雲缈也輕拿輕放,沒有半點女主人的風範和淩厲手段。
小丫鬟并不怎麼怕她,隻想敷衍着完成差事繼續去玩樂。
蘇雲缈盯着她,柔聲道:“裴公子這麼暖的天竟染了風寒,實在不巧得很,不過我那樁事也容易,不如我親自去,三言兩語将話說清楚了,隔着窗請裴公子一句示下也就成了,耽擱不了多少時間。”
“不行啊!”小丫鬟急攔住,身子晃來晃去的,似是在思量對策,半天憋出一句道:“公子病得厲害,見天昏睡着,得靜養……”
蘇雲缈訝然:“不是小染風寒嗎,怎麼卧床不起了?可看過郎中了?”
小丫鬟漲紅了臉,支支吾吾地說不清楚,隻咬死了裴書敏見不了客。
幾句話的功夫,蘇雲缈心中了然,揮了揮手放她去。
小丫鬟再不敢輕瞧她,解脫似的呼出一口長氣,低着頭跑遠了。
蘇雲缈的眉頭卻皺了起來。
當真是不巧極了。
裴書敏早不病晚不病,偏偏她有事時病得起不來床。
若要躲她,還真能躲一輩子不成。
春後接連兩場細雨,好不容易見了點陽光,小厮們忙将受潮的書冊、絨毯等物擔出來晾曬,遠遠看過去一片多彩的汪洋。
隻是物什太多,占了裴書敏曬太陽的一片空地。
雪蟬虎着臉呵斥底下的人粗心大意。
裴書敏聽見便伸手推開了窗,一着涼風未語先咳喘,兩腮一日比一日消瘦,咳得熨了薄紅。
雪蟬噔噔緊跑幾步,先将窗阖上,轉身進了屋,瞧見書案上一大海碗的藥紋絲未動,已然涼了。
“晌午了,你讓他們都去吃飯吧。”
雪蟬不理他,伸手拿過藥碗,不滿道:“公子真是越活越像個孩子,嫌藥苦就不愛吃,我這回重新給您煎一碗來,非得親自瞧着您吃下去不可。”
裴書敏搖頭苦笑,揉了揉略酸澀的眼,趁着雪蟬不在,又将窗推開,托着腮望着遠處的天。
風起雲湧,北方似是聚了一團濃黑的烏雲,正飄向這邊。
院裡擺滿了不能沾水的東西,他暗道不好,卻見下人們似是都去用飯了,偌大的院空空蕩蕩,他又好靜,隻雪蟬一個近身伺候的丫鬟。
裴書敏按着桌子起身,肩膀上的披帛滑脫,他伸手攬住了,一點一點向外挪走,正站在廊下準備揚聲喊幾個人過來收拾東西。
還未開口,身後三步外一陣微風,衣料摩挲的莎莎聲夾着迅疾的腳步向他襲來。
光天化日竟有刺客!
裴書敏沒來得及細思,下意識反身一掌推出,卻挨到一片柔軟。
他瞪大了眼睛,看着對方清瘦的身體不受力地向後跌去,背後就是那凸起的尖銳窗角。
他飛快一摟那細腰,全身向後墜力,想盡量減少那人受傷的幾率。
可他忘了自己身後就是闌幹,兩人的分量沉甸甸地壓下來,他止不住後退,膝彎抵住闌幹,上身猛地翻了過去。
一陣人仰馬翻。
兩人一齊跌入了花圃中。
視線裡飛枝亂葉,刹那後,後腦鈍痛不已。
好在背後是柔軟的泥地,剛澆過一回水。
若是那磚地,他大概已經去見閻王了。
對方被他單手攬在胸前,剛才的混亂中臉頰貼着他前胸,大概被他嶙峋的胸骨磕得生疼,伸手揉了揉臉,醒過神後愠怒道:“裴公子不是重病纏身嗎?怎麼突然能下得了地,走得了路?”
裴書敏低眸,等視線慢慢清明,聚攏在那張清素小巧的臉,和那襯托下猶如沁了血的朱唇,怒中帶怨,冷冷地盯視着他。
哦,這些日子拒絕了她幾回?
記不清了,每回落雁閣來人他都讓雪蟬随便找借口打發回去了。
他知道她在想什麼,也知道她想要什麼。
可那太奢侈了,尤其對她這種無力自保的孤女來說。
這種無聲的拒絕,裴書敏知道她不會知難而退。
卻沒料到重重阻攔之下,她竟單槍匹馬殺過來了。
剛才好懸将她當成了刺客處置。
裴書敏想到此處忍不住要笑。
蘇雲缈以為他在挑釁,聯想到這些日子下人們的敷衍搪塞,都出自這人的手筆。
怒火中燒之下,蘇雲缈再也沒什麼好臉色,“你不必得意,你且告訴我你可還信守承諾?我許你五年,你予我幫助,别想着擇清自己,況且多出一份湯藥而已,對你來說根本不是什麼難事!”
她說了這麼一大段氣話,全然忘了身在何處,鬓邊還夾着一片燦綠的草葉,随着說話一晃一晃的,煞是滑稽可愛。
裴書敏彎唇:“你确定要在這讨論這個問題嗎?”
兩人的身影被花枝覆蓋住了,又跌成一團,極其不莊重。
特别是蘇雲缈還趴在他身上,沾着些酒氣,細聞後,還能嗅到一絲芳香,自她領口處幽幽地散發出來,不是香料那種馥郁豔俗的味道。
“你别顧左右而言他!”
蘇雲缈被他激怒,渾身發抖,細白的手指忽而按在他喉間,正卡在喉結上。
這一次,裴書敏感到一絲壓迫和隐痛,還有她袖管裡幽幽的香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