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裴铮那句話到底是何深意，如今能做的也隻有等待。

好在裴铮僅是坐在紫檀桌前，并未有其餘動作，偶爾擡眸望過來，看到她臉上的抵觸神色後，揚唇溢出一聲冷笑，複又回頭盯向正門。

過了片刻，他已然有些不耐，屈指在桌上敲了幾下，整個人躁郁難安。

就在裴铮想要出門再次催促時，薛郎中提着藥箱疾步而至。

他收了傘，小心翼翼踏入房門，甫一看到四處狼藉，加上主子神色，已然猜測到出了何事。

在裴铮擰眉看過來時，薛郎中不敢再耽擱，自藥箱中掏出一個巴掌大的錦盒，裡面隻裝了三枚藥丸。

那藥丸似是極其珍貴，薛郎中動作小心地撚了一顆托于掌心，在走向裡間時不可避免地看見了靠在床頭那位，臉色蒼白，滿眼疲憊。

薛郎中左右為難，大着膽子勸道：“大人您再斟酌會兒？開弓沒有回頭箭，服下此藥後，就再無反悔的機會了。”

裴铮倏地轉過頭，“廢話什麼？喂給她吃下去！”

榻上垂眸不語的人向這邊多看了幾眼，那眼中飽含的情緒複雜。

薛郎中良心未泯，停駐不前，回頭道：“大人，您千萬别因一時沖動就草率行事，不如将服藥的時間推遲幾日，待您想好後再行定奪。”

裴铮嫌他啰嗦，将藥丸一把奪過，鉗住蘇雲缈的下颌，虎口用力，想迫她張口。

藥丸近在咫尺，蘇雲缈嗅到一股極為濃重的苦味，結合薛郎中方才沉重的語氣。

這恐怕不是讓人腸穿肚爛的毒藥，而是有着其他效用。

蘇雲缈不肯再受他擺布，她怕那未知的藥效再給自己帶來不堪回首的經曆。

“别再想欺辱我！”蘇雲缈伸出雙手去拍打他，卻被他反手握住雙腕，臉頰生疼，即使萬般不願，還是被迫張開了嘴。

掌心下的人無助凄惶地瞪大雙目，盈盈欲淚。

裴铮稍有猶豫，但想到她方才的決絕，硬了心腸，下一刻便将藥丸用力推入她口中。

那腥苦的藥令她舌根發麻，特别是裴铮猛然推入時，指節重重刮過她的上颚。

蘇雲缈被刺激得腹間翻湧，喉頭溢出酸水，劇烈呼吸了幾次，猛地彎伏腰背吐得昏天暗地。

裴铮甩開手，指着薛郎中怒道：“再拿藥來！她吐幾次便喂幾次！”

他知曉蘇雲缈不可能乖乖配合。

這一次，勢必要成事。

若再耽擱會兒，恐怕他會心軟放棄。

薛郎中未第一時間照他指令行事，反而凝神向那閉眸喘息的人看去，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似是有所懷疑，向裴铮請示道：“大人，可否讓我為夫人診脈？”

那虛弱伏于榻邊的人忽然有了反應，慌忙向後縮去。

裴铮看她反應頗大，立即上前按住了她，将那躲在身後的手臂拽出，目光倉促地在那平坦的小腹一瞥，向薛郎中颔首：“你來。”

薛郎中跪在腳踏上，将手指搭在那細瘦的腕上細細診過，再三确認無誤後，方才躬身向裴铮道：“恭喜大人，夫人已有了身孕。”

“你說什麼？”裴铮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在薛郎中喜氣洋洋地肯定後，他亦是又驚又喜。

缈缈，懷上了他的孩子。

他帶着笑意低頭，卻驟然看清蘇雲缈慘無血色的臉龐。

薛郎中低聲詢問蘇雲缈近些時日可有何不适，那月事推遲了多久。

蘇雲缈不厭其煩地撇開了臉。

薛郎中尴尬地縮回上半身，向裴铮道：“雖然脈象尚淺，但能确定是有孕了，隻是夫人體弱，胎象也不穩，近些日子可能有落紅，不過沒大礙，我待會開副安胎藥，每日煎服了便會有所改善。”

他鋪平了紙準備去開方子，頭頂卻傳來冷沉的詢問：

“有孕的女子，可還能服下那藥丸？”

“萬萬不可啊！”薛郎中悚然一驚，丢開紙筆連忙擺手，“那藥本就對人體損害極大，現下夫人有了身孕，自然得加倍小心，若是強行服藥很有可能會一屍兩命，到時便得不償失了。”

空氣中有短暫的凝滞。

“你先下去吧。”

薛郎中觀察大人神色似是冷靜了下來，便收拾了藥箱疾步走出房間。

待那房門重新合攏，裴铮坐在床邊，開門見山道：“把孩子生下來。”

蘇雲缈微挑眼皮，被他鉗住的手腕動了動，似是有話要說。

裴铮松了桎梏，等她開口說話。

卻不想，下一刻蘇雲缈的手已緊攥成了拳頭，毫不留情地砸向自己的小腹。

雷霆萬鈞之際，裴铮眼疾手快地截停那決絕的一擊。

這一下又狠又快，她想除了那未出世的孩子，沒有絲毫猶豫，連自身的安危都置之度外。

裴铮在戰場上九死一生之際，也沒方才那刻驚心動魄。

若是他慢了一步，後果将不可想象……

“你就這麼恨我，連孩子都不放過！”裴铮攥着她的手腕，眸底暗沉，譬如風暴前夕的死寂，“你莫要忘了，那孩子身上也有你一半的骨血！”

如此倔強頑固的人，捧在心尖上也捂不暖的女人……

他不再寄希望于蘇雲缈能改口服軟，扯過幔帳擰成條狀，動作利落地将蘇雲缈雙臂、雙腿捆緊，而後闊步到門前，厲聲道：“去備好刑杖，再将那蘇微蘭帶來！”

蘇雲缈猛地擡頭，急道：“你要做什麼！”

屋外大雨如注，大敞的門刮入疾風。

裴铮立于門前的陰影處，衣擺被吹得獵獵飛舞，面上晦暗不明，抿唇不語。

下人們不敢拖延，動作迅速地在院中擺好刑凳，再将那一臉懵懂的蘇微蘭強行按在凳上。

刑杖沉重，若照着人腰部位置猛打，幾下就能打斷脊骨。

聽着窗外遙遙傳來的女子哭喊，雖未開始行刑，蘇雲缈已心神崩潰，可她手腳被縛，隻好連聲哀求：

“裴铮，你我之間的恩怨還請不要牽連第三個人身上。”

“你若有恨便朝我來，盡管罰我一人。”

“微蘭年紀小，受不了酷刑，求你放了她吧！”

裴铮置若罔聞，開口道：“行刑。”

“裴铮！”蘇雲缈絕望大喊：“你這是要她的性命啊！裴铮，你不如直接殺了我！”

刑杖重重落下。

僅一下，蘇微蘭就受不住地失聲痛哭，哀嚎聲嘶啞凄慘。

“打死了為止。”裴铮作勢要關門，卻聽到身後有重物落地的聲響。

蘇雲缈翻滾到地上，竭盡全力向他匍匐。

裴铮将她抱起，神色淡淡。

蘇雲缈在他手上戰栗不安，似是吓狠了，嘴唇也在顫抖，“夫……君，求你放了微蘭，我願意，我什麼都願意，我會平安生下孩子。”

裴铮緩緩揚唇，在她額頭落下一吻，輕快道：“你早該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