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前,玉春樓暖煙閣。
面容清麗的女子坐于案前,挽袖提朱筆。
她身旁,是明媚嬌豔的青兒。
“又在回那個酸秀才寫的信呢?”
“青兒,”惜白無奈歎息,“别那麼說甄郎,他的才華你是知道的,隻是一時失意罷了。”
青兒撇嘴:“會寫幾首酸詞就是才華滿腹了?還有,他今次都是第五次落榜了,再蒙塵的明珠都該被發現了,他怎麼還失意呢!”
“青兒!”
惜白停筆,語氣略微重了些。
“……好了好了,我不說了嘛,姐姐别生氣。”
青兒讨饒,卷起紅袖幫惜白捏肩。
黃昏日暮,閣中一片暖黃,姐妹倆相依的身影映在地上,被夕陽勾勒出淡淡的金邊。
一年半後,惜白的甄郎替她贖了身。
“青兒……”玉春樓門前,惜白拉着青兒的手,依依不舍,“你且等着姐姐,待姐姐存夠了錢,便來為你贖身。”
贖身……
好遙遠的詞。
青兒搖了搖頭:“姐姐日後用銀子的地方多着呢,别惦記我!我覺着玉春樓挺好的,有吃有喝,還有胭脂水粉和漂亮的首飾,我才不出去過窮苦日子呢!”
“……”惜白知她口是心非,實際是為自己着想,歎了口氣,還想再說什麼,不遠處老鸨的大嗓門就響了起來——
“時辰到了啊,還有客人找青兒呢!快走吧你!”
“……姐姐走了,”惜白最後抱了抱青兒,“你多保重……”
花團錦簇,水袖紛飛,此刻正是好時辰,無數男人往樓中來,女子向外的背影很是突兀,卻沒有一人在意,除了青兒。
她看着她越走越遠,走向她期待已久的,明亮的餘生……
“青兒!”
老鸨不耐煩地催促再次響起。
“來了!”
少女應着,指尖輕輕擦過眼角,再轉身時,已是芙蓉笑面,傾倒衆生。
她不是不想離開,隻是玉春樓有個奇怪的,約定俗成的規矩——
像惜白那種清純秀麗如出水芙蓉的,想贖身很簡單,交夠銀子便是,可如自己這般偏嬌媚的容貌,便是給出千金,老鸨也不會放人。
而且每隔一段時日,樓裡的姑娘便會重新換一批,如青兒這般從小到大呆在這的很少,是以這些年來,青兒熟悉的面孔一張張減少,如今惜白走了,便隻剩她一人了。
她有種強烈的預感,自己可能也活不長久了……
“姐姐離開玉春樓之後,還是經常給我寫信,我們每月都有數十封信件往來,她或是與我說新婚的美滿,或是說外頭煙火人間的溫暖,總之都是好的……”
玉壺緣的雅間裡,青兒抿了口茶水,接着道:“隻是三個月前,書信突然便斷了,我後來送出的好多封都石沉大海,我心裡着急,也遣丫頭去姐姐住的地方看過,丫頭帶姐姐的話回來,說她最近頗為忙碌,沒時間給我回信,望我一切安好。”
“我以為是那姓甄的不樂意她與我藕斷絲連,便沒再寫信給姐姐,總之知道她一切安好便夠了。”
“就這樣又過了大半個月,一日,守門的丫頭突然跟我說,惜白姐姐就在玉春樓門口,想要見我一面……”
說到這,青兒的話音頓了下,眼裡浮現出痛苦之色。
“……那,”柳拾月輕聲問,“你去見她了嗎?”
“沒有……”青兒搖頭,“我本來想去的,可媽媽那邊有個客人催得緊,那客人脾氣暴躁,動辄打罵,我想着先去應付他,便讓丫頭跟姐姐說,讓她等我一個時辰,可是……”
少女的淚暈花了眼角精緻的妝容:“她走了,從此音訊全無,連住的地方都搬空了。”
“……”
柳拾月歎息,惋惜這姐妹倆的陰錯陽差。
一旁沉默了很久的裴景明突然出聲:“你姐姐的相公是秀才,想必是帶着她進京趕考去了,你為何如此執着找人,甚至不惜私逃?”
“對啊,”柳拾月也是這麼想的,“她去找你,說不定也是臨行前想跟你道别。”
青兒:“我知道,我起初也是這樣認為的,隻是姐姐走後的第十五天,突然有個老妪,提着一袋碎銀到玉春樓,說是受了我姐姐的托,要贖我離開。”
“媽媽自然不願意,收了銀子後随意打發走了她,又怕我遊心,便将我關了起來,不準見客。”
“關禁閉的日子清淨,我也想了很多,始終不明白姐姐為何要假手于人,若說要離開金陵,可難道匆忙到來跟我道個别的時間都沒有嗎?還有那老妪,為何過了那麼久才來?”
“我直覺這事不對勁。”
青兒看了柳拾月兩人一眼,似是怕他們不信,又補充道:“我的直覺從小就很準,但凡是有關姐姐的,從來沒出錯過——除了那個姓甄的,我雖不喜他,可他對我姐姐确實不錯。”
柳拾月:“……既然你有所懷疑,那報過官嗎?”
“報過的……”青兒聲音漸弱,“但是我沒有任何證據能證明姐姐失蹤,而且縣令派人走訪了姐姐之前住的地方,街坊鄰居都說,姐姐是陪甄兼進京趕考去了……”
“……”
柳拾月不知道該說什麼。
她好像真的救下了個小麻煩,如今變成了燙手山芋——
包藏私逃奴隸,可是要關大牢的,就算有裴景明,也保不了她。
“那個……”柳拾月頂着裴景明的目光,可憐巴巴地眨了眨眼,“公子,你看這事……”
“我看這事你就不要管了。”裴景明硬邦邦地開口。
“欸?”柳拾月愣了下,正想說話,就見男人豎起食指,貼于唇上,示意她噤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