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裡的京城熱得很。
裴叙琛坐在劇組臨時搭的半敞開的棚子裡,裡面沒有空調,太陽一曬,整個棚子像一個巨大的保溫箱,悶熱異常。
劇組位于城郊的一座山上,雜草叢生,時不時有小蟲子飛進來,嗡嗡地在耳邊吵個不停。
助理擺陣似的圍着他擺了一圈五顔六色的小風扇對着吹,裴叙琛自己手裡還抓着劇本對着臉扇風,濃密上挑的眉毛緊緊皺在一起,好看的臉上滿是怒氣。
“有完沒完啊?一個鏡頭反反複複拍了十幾次了?大熱天的差不多行了吧!”
裴叙琛身上還穿着戲服,玄色蟒袍裡三層外三層地裹在他的身上,假發劉海随意地垂在額前,随着他扇風的動作一下一下地晃蕩,随着速度越來越快,足以顯現主人的不耐和焦躁。
“哥,叙哥,咱再忍忍,馬上就拍完了。”助理小闫從他手裡輕輕拿過劇本,放在桌子上,又用手裡的扇子給他扇風,“消消氣消消氣,我去跟導演打個招呼,咱們歇一歇再接着拍。”
裴叙琛從他手裡搶過扇子給自己扇風,揮揮手示意他趕緊去。
裴叙琛遠遠看着,小闫小跑過去,微微彎着腰站在導演旁邊,手心裡出了好些汗。
這部電影的導演黎萬慈出了名的難搞,尋常演員拍戲不在狀态都能被罵個狗血淋頭,遇上耍大牌不聽話的,管他什麼咖位哪個投資方的人,連人帶東西一塊扔出劇組,再不合作。
果不其然,小闫剛一開口,就挨了導演好一頓批。
“臭小子能不能演了?多少人等着在這兒陪他玩過家家呢!這是拍電影!這是工作!不是在家裡,不是讓他為所欲為的地方!”
“是是是,黎導,您也知道,叙哥這幾天忙新歌發布的事,腳不沾地,不在狀态,您消消氣,再給他幾分鐘的休息時間,一定拍好!”小闫笑呵呵道。
黎萬慈一拍桌子,斥道:“再給他十分鐘的時間!再給我演成這樣,趁早滾蛋!”
“是是是,一定一定……”
小闫給導演扇了扇風,點頭哈腰地道謝,轉頭瘋狂給裴叙琛使眼色,眼皮都快抽筋了。
裴叙琛輕“哼”了一聲,别過頭去,懶得聽老頭教育。
萬星娛樂的太子爺,看到他這幅樣子,也該補妝的補妝,該背劇本的背劇本,誰也不敢多說什麼。
裴叙琛三歲就出道,包攬各大品牌紙尿褲嬰兒奶粉廣告,到六歲開始代言童裝,九歲拍戲,十二歲開始唱歌,十六歲發售了自己的第一張專輯,二十歲時就收獲無數歌迷,包攬各大音樂獎項的音樂天才,出道二十年順風順水,扶搖直上。
二十三歲想到轉型去拍戲,就立刻有大把的機會和資源送上,包括國際大導演黎萬慈也願意看在他爹的面子上,讓他一個新人在自己的電影裡客串角色。
黎萬慈,國際知名大導,偏好現實主義題材,獲獎無數,對電影的要求是出了名的高,哪怕耗費經費拍個百八十遍也要拍出自己想要的效果,對演員尤其苛刻,幾十年的電影生涯裡捧出來的電影明星數不勝數,所以哪怕如此,也有演員争着搶着參演。
電影中選的演員要不就是有天賦的,要不就是拍過幾十年戲的老戲骨,成名以後十幾年沒遇到過裴叙琛這樣的愣頭青,加起來五分鐘的戲拍了十幾遍,還沒有達到他想要的效果。
天生就不是演戲的料。
裴叙琛心裡憋着火,暗戳戳地想拍完這次以後再也不演戲了。
他以前就不喜歡拍廣告,小時候什麼也不懂,三歲的時候就天天被拉着出現在各種鏡頭前,到後來長大了發現自己喜歡唱歌,就一股腦地寫歌唱歌,廣告代言接的也很少,再後來寫歌沒靈感,加上天天有人在他耳邊誇他有演戲天賦,小小年紀就有這麼好的演技,絕對是有天賦的演員,彩虹屁聽多了,決定進軍影視圈。
可惜現實告訴他他根本不适合演戲,剛轉型的時候拍了一部朋友投資的偶像劇,因為演技稀爛,劇情尴尬被群嘲了兩年,他才知道他根本沒有什麼演戲天賦。
小時候拍的好是因為他不是演的,全都是真情實感。
他的粉絲維護他時說的最多的一句話就是“臉在江山在”。
演技再不好,裴叙琛憑着這張臉也能在影視圈殺出一條血路,他什麼都不做,光是坐在那兒,就是精緻地仿佛古希臘雕塑的建模臉,眉頭一皺就能讓人不由地感到愧疚,是不是不該這麼欺負他,一來二去也有不少人黑轉粉,一邊拿他的偶像劇下飯,一邊勸他好好回去唱歌,别老想着拍戲。
黎萬慈一邊抽煙一邊往他這邊瞟,這小子長得是不賴,當初就不該在他面前誇他小時候演技好,白瞎了這張臉。
裴叙琛低頭把玩着手機,熱的沒什麼心情,翻了兩下鎖上屏幕,擡頭目光在劇組環視了一圈,落在了角落裡坐着的一個少年身上。
電影裡的男三号,江牧白。
一頭黑色的短發,長相是溫柔清冷那一挂的,算不上特别漂亮,在娛樂圈裡算是普通的長相,但是是個實打實的天賦型演員,一出道就被黎萬慈選中,有機會參演電影的男三号,雖然出場時間也不多,但黎萬慈的電影,哪怕一閃而過的鏡頭也能被記住。
勤奮,刻苦,努力,珍惜來之不易的機會,哪怕是陪裴叙琛這種太子爺一個鏡頭拍了十幾遍也沒有表現出來厭煩,一喊“Action”就進入狀态,一喊“咔”就乖乖坐在角落裡看劇本,乖的沒邊。
裴叙琛心情好了點。
十分鐘的休息時間到了,黎萬慈站起來剛準備發作,就聽到小闫領着一大幫人進來,推着小車,給大家送下午茶。
“大家辛苦了,叙哥請大家吃下午茶!”
衆人鼓掌歡呼,紛紛高喊“謝謝叙哥”。
黎萬慈頓時也沒了脾氣,“哼”了一聲,從小闫手裡接過他的無糖下午茶,嚼了嚼嘴裡的珍珠,覺得還能再容忍裴叙琛一杯奶茶的時間。
裴叙琛站起來,将手機随意地揣進腰間的束腰中,拿了一份蛋糕朝江牧白走了過去。
江牧白不争不搶,還坐在位子上翻看劇本,感覺到有人靠近,擡頭和一雙深邃勾人的黑眸對視。
“陪我拍這麼多遍,辛苦江老師了。”
裴叙琛将手上的蛋糕遞了出去,他還是戲裡的打扮,長發高束,劉海修飾得他的臉型更為流暢,夕陽的側光打下來,可以清楚地看到高挺的鼻梁映在臉上的一小塊陰影,美得不像話。
江牧白局促地站起來,接過蛋糕,“謝謝叙哥。”
他頓了頓,補充道:“沒什麼的。”
然後就低着頭不說話了。
裴叙琛覺得有趣,笑了笑,貼心地為他遞上叉子,“好好休息一會吧,黎老頭現在也沒空管我們,江老師晚上有空的話,我請你吃飯賠罪吧?”
江牧白肉眼可見地頓了一下,微笑道:“真的沒關系,晚上的話……有約了,抱歉。”
裴叙琛做出一副失望的表情,委委屈屈地說了一句“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