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竟然還想着燒賬本銷毀證據,知府真是好大的膽子。”長孫弦佩的聲音不像剛開始那麼冷,反而平靜了許多,可季知府的心卻越來越涼,“浔陵的賬本我已經都查過了,知府就算現在想燒,是不是也有些晚了?”
“大人……”季知府臉變得灰敗,哆哆嗦嗦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長孫弦佩看了季知府片刻,良久歎了一口氣,似是在為他惋惜,“季知府這是殺頭的大罪啊。”
季知府不錯過長孫弦佩臉上的一丁點表情,頓時不停磕頭道:“下官知錯,下官知錯!求長孫大人開恩啊!”
“下官自知有錯,多日來夜不能寐寝食難安,下官一時鬼迷心竅,縱然難逃一死。可下官從未勞役百姓,從匪寇那裡得來的銀子也多投入到興民之事中,隻求大人看在我這麼多年來的苦勞能網開一面。”
長孫弦佩慢慢走到堂下,看着他不停的磕頭,道:“知府也并非一死。”
季知府連忙爬過去:“還請大人明示!”
“知府勾結匪寇中飽私囊雖是死罪,但好在季知府在公職上還算稱職,若是能将功補過,我再上書為知府求情,想必陛下也會放知府一條生路。”
季知府又在長孫弦佩腳邊重重磕頭:“多謝長孫大人……多謝長孫大人……下官願意将功補過!”
長孫弦佩道:“那知府說說,放火的會是什麼人?”
“是吳道的人,是江上那群盜匪。”季知府不敢再隐瞞,“大人離開府衙的這段時間吳道曾來找過我,他知道大人在查浔陵的賬目……他知道查賬目最後會把他查出來,他就想要策反我,讓我殺了大人。”
“可我哪裡敢啊大人!吳道是那群盜匪的大當家,那是亡命匪徒,難道要我也去做亡命匪徒嗎?”
季知府身體伏在地上涕泗橫流道:“就是給我一百個膽子我也不敢加害大人啊!”
“吳道見我不願意,就夜裡讓人到大人院中火燒賬本逼迫我,我立即派人去救火,可這把火來的措不及防,還是燒毀了一間屋子……”
季知府又重重磕一個頭:“下官所言句句屬實,望大人明鑒!”
“那我便給你一個将功補過的機會。”長孫弦佩半蹲到季知府面前盯着他,“我要你假意答應吳道,後日我會到碼頭檢查官府船隻,你将消息透露給吳道,讓他親自來殺我。”
“做得到嗎?”
“大人……”季知府擡起頭措不及防對上長孫弦佩道眼睛,他慌張低下頭,“做得到!我做得到!”
“很好。”長孫弦佩起身,“我等知府的好消息。”
腳步聲遠去,直至大堂寂靜下來,季知府突然卸了力攤跪在地上長噓一口氣。
從大堂回院中的路上,長孫弦佩隔着一道牆聽到琴音,依舊是那曲熟悉的《平沙落雁》。
長孫弦佩繞到正門,門虛掩着,上面的漆已經斑駁,風吹過留下吱呀的輕響聲,無端讓人想到那把暗淡的琴。她推開門,院中沒有打掃的仆從,落葉堆積在地上,顯得有幾分蕭條。
楓棠坐在廊下翻動手指,一聲一聲,像是融進了這蕭條的落木中。
一曲彈畢,長孫弦佩才走過去在她一旁坐下。
“楓棠姑娘似乎很喜歡這首曲子。”
楓棠早注意到來人,來人自顧自地坐下,她也并未行禮,“曾經在樂坊練琴的時候練這首曲子練的最多,如今會彈的曲子多了,反倒發現還是最初的曲子最合心意。”
長孫弦佩道:“姑娘不會怪我不請自來吧?”
“怎會。妾身願意大人來這。”楓棠輕輕撫摸琴弦,“除了大人也不會有别人願意來這了。”
長孫弦佩拿出折在袖中的信:“我來姑娘這裡,是為了多謝姑娘告知我院中有人放火一事。”
楓棠道:“我撞見那賊人放火也是巧合,那賊人走錯了院子,發現我的院子不對後又去到大人院子,我怕有事才跟了過去,能幫到大人就好。”
“那日大人願意聽妾身的琴,就算謝過妾身了。不過大人知道是早晚的事,又何須謝我。”楓棠眸光落在不知彈過多少便遍琴,“大人待我很好,我也理應為大人盡一份心意。”
長孫弦佩的目光也落到她放在腿上的琴,卻又被琴角的斑駁吸引去了目光,“孑然一身又心性堅韌的女子,總是不免讓人多留意幾分。”
楓棠有一瞬的發愣,她低頭掩去自己眼裡的情緒并未做聲,卻又聽長孫弦佩說:“玉顔無暇,蛾眉曼録,展韻若楓之飄逸,俏如棠之清雅。與你的名字正相配。”
楓棠搭在琴弦上的手指動了動,她如常問:“大人是說曲子還是說妾身?”
“是曲,亦是人。”
“姑娘的琴舊了。”長孫弦佩看着琴角上像是不慎摔過留下的木刺,“該換把新的了。”
楓棠愣怔看着那道人影消失在門外,手指在琴弦上撥弄出兩音,最後抱起琴進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