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阮秀蓮讓大兒媳悶了糙米飯,又撿了昨兒剩菜端上桌,自個兒進竈房熬了白粥,煮了雞蛋,喚小女兒端去西屋。
“娘,夏哥兒也想吃雞蛋。”夏哥兒仰着小臉兒,揪着他娘衣角。
“吃什麼吃。”唐春杏瞧了眼西屋,提高嗓門,“你一個鄉下小哥兒也配吃雞蛋?你小叔麼跟你不一樣,人家城裡來的金貴着呢。”
阮秀蓮在竈房裡切腌菜,聽見動靜,朝院裡罵道:“少在那怪裡怪氣兒,夏哥兒生病那會子家裡可沒少給他開小竈。”
唐春杏立即賠笑臉:“娘,我沒别的意思就随口一說,您還不知道我,刀子嘴豆腐心,心裡最是記挂着弟夫郎呢。”
這話不假,老大媳婦兒就壞在一張嘴上,心是好的,但也招人煩。
阮秀蓮沒再搭理,擡手招呼夏哥兒:“夏哥兒來,奶給你盛白粥喝。”
“嗯!”
院裡沒了動靜,西屋裡劉小妹見他嫂夫郎沒什麼胃口,還當是被大嫂一番話氣到了,見怪不怪地安撫道:“大嫂平時是愛說嘴了些,但她人不壞的,不管她說什麼嫂夫郎你别往心裡去,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就是了。”
這些話宋聽竹自小便聽慣了,哪還會為這點事生氣難受,隻是單純胃口不佳罷了。
勉強吃過半碗粥,又喝了藥,昏昏沉沉一下午,再睜眼便瞧見劉虎不知何時回了家,這會兒正立在櫃子前換衣裳。
漢子生得高大,寬肩窄腰渾身肌肉,打眼一瞧便知是做慣了活的,宋聽竹長年累月躺在床榻間,身上是沒半點肌肉,腰間倒是積了一層軟肉,隻不過因為太過瘦弱,瞧不太出來。
“媳婦兒,俺找到活兒幹了,等俺發了工錢給你買饴糖吃。”
宋聽竹猛然回神,想起自己方才一直盯着人家身子瞧,面皮忽地有些發燙。
他别開目光,語氣有些不自然:“我又不是夏哥兒,用不着拿饴糖來哄我。”
劉虎漆黑的眸子,盯着自家夫郎瞧:“那俺給你買四方齋的糕點,鎮上百姓都說好吃。”
宋聽竹嗯了聲,岔開話頭:“今日尋到了什麼活?”
“給有錢老爺家挖地基建房子,工錢每天四十五文還管晌午一餐飯。”提起這個,劉虎憨厚的臉上露出笑來,“往常做工最多三十五六文還不管飯,這趟活幹下來能攢下不少錢呢”。
宋聽竹卻聽得皺起眉頭。
現下天寒地凍,泥土都凍結實了如何能挖得動。
劉虎不知他心中擔憂,到竈房打來熱水給他泡腳用。
“藥熬好了,等你身子泡暖了,俺再端來。”
說着蹲下身子作勢要去抓他腳踝。
宋聽竹下意識往被子裡縮,擡眼瞧見漢子露出受傷的神情,抿着嘴角别開目光。
“你别多想,我隻是有些不習慣。”
他掀開被角,對漢子道:“帕子給我吧,我自己來。”
劉虎低頭将帕子浸在水裡:“俺來,你是俺媳婦兒,俺願意伺候你。”
一聲聲媳婦兒,叫得宋聽竹耳根發燙,偏他還說不出反駁的話來,劉家原先定下的雖不是他,但他同劉虎既然已經拜過堂,那他便是劉虎的夫郎。
自己這身子圓房是做不到了,日後等劉家日子過得好一些,若他還活着,那便給劉虎尋一個好姑娘擡進門,若他去了……
宋聽竹垂下眼睑,心頭忽而生出一絲不舍。
“媳婦兒,水燙不?”
他艱難開口:“正好。”
短短兩日他便生出了不舍,真要到了分别那天,該當如何?
見木盆裡的水不溫了,劉虎大掌托起宋聽竹雙腳擱在膝頭,用幹帕子仔細擦淨了塞進棉被下。
“俺去把藥端來。”
跟藥一起端來的,還有一碗紅糖雞蛋水。
“小妹說你晌午過後就沒咋吃東西,是不是哪裡又難受了?”漢子擰着濃眉,一臉關切,“俺去請梁大夫過來給你瞧瞧。”
“不用。”宋聽竹接過藥碗道,“隻是胃口不太好,這會兒已經沒事了。”
劉虎還是擔心,盯着他将一碗紅糖雞蛋水喝光,這才松了表情。
“明兒俺得早起到鎮上做工,日入才能回,爹跟大哥不在家,娘跟大嫂要去鎮上賣菜,你在家裡有啥事就喊小妹幫忙。”
宋聽竹道了聲:“好。”
夜裡刮起大風,劉家泥屋蓋的年頭有些久了,門窗被吹得呼啦作響,寒風順着縫隙鑽進來,将人凍得四肢發僵。
宋聽竹本就沒睡踏實,冷風一吹更是難以入眠,扯着棉被瑟瑟發抖之際,忽然被拉入一個暖爐般的懷抱。
“睡吧,俺在呢。”漢子輕拍着他後背,嗓音低沉。
容不得他多做思考,此時腦子裡隻剩下兩個字。
好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