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方以倒賣玉石維持生計,遇上不懂行的有錢人,崔方開張一次就能吃三年。
不過這種開張吃三年的境況,崔方已有許久未遇見。
大抵是在這明州豐平郡待的太久,這裡的人都察覺自己攤子出價有水分,以緻崔方的攤子,三月都未開張了。
崔方想,等婆娘肚裡娃娃生了,就再往北邊走走,給落寞下來的生意換場風水。
這日崔方擺攤遇見個愣頭青,華服着身,身後跟着丫鬟和六個小厮,一瞧便是貴人,拿着自己攤上一對兔子玉佩,反複瞧看。
崔方暗道開張吃三年的财神爺來了,開價就是一百兩。
誰料那貴人看出門道,掉頭就走!
崔方斷定貴人看上之物,定不會介意漏漏手指縫買下,不過是覺的吃虧太多當了冤大頭罷了。
崔方頓時将價格一殺再殺,勢要開個張,換點米糧,好向家裡婆娘交差。
豈料這人太會殺價,頭也不回就往前走,以緻自己價格殺的太過,從一百兩直掉到一兩銀子,那貴人終于掉頭回來。
不過不要緊,這一對兔子玉佩進價才五十文,自己還淨賺九百五十文。
雖是如此,崔方嘴上還是道:“這個價我着實是虧了,還望姑娘交個朋友,日後多多給我帶生意才好。”
“交交交,那朋友你替我擋擋!”
隻聽見對方這般說,人就如一陣風般,狂奔而過,且還順走了自己手上的兔子玉佩。
崔方一時沒反應過來,她說的替她擋擋為何,隻知她要吃白食,當即大怒,開口便罵。
可眨眼間,街巷之中出現一群兇神惡煞的匪徒将那貴人包圍,崔方才懂那貴人方才所言為何意。
崔方雖是個身強力壯的漢子,但是面對這種場景,還是該慫就慫,迅速躲了起來。
崔方躲在自己攤子下方,不久後,那貴人身邊的丫鬟也突然貓着腰鑽了進來,二人對視一眼,崔方默默給讓了個位置。
不過一盞茶後,崔方就分外後悔自己讓出位置。
因為這姑娘太鬧騰了,她探出頭去,視線緊緊盯着她的主子,嘴裡還時不時冒出幾句話,十分吸引匪徒注意,任誰都能看出,她們是一夥的。
崔方是在此處躲命的,而現在卻像個吸引火力的。
崔方隻能更小心的貓着,生怕下一秒有人向這邊走來,将自己給宰了。但好在前方戰況太過焦灼,一直都未有人來管,躲在這小小攤子後的人。
那貴人雖是女子,卻好生英勇,以一己之力抗衡四五十個匪徒,一時竟也未落下風,崔方看了都不由心生敬佩。
不過那貴人一受傷,身旁姑娘就一聲驚呼,而後就要沖上前,替主子擋刀。
崔方趕忙将其拉住道:“你幹嘛去?不要命啦!她開多少價雇你,也抵不得你用命護。”
對方瞪自己一眼,好似自己為她好的話,全是毒針般令她排斥。
崔方想,這大抵又是一個,被權貴階層荼毒的忠仆。
可見她年輕,崔方還是忍不住拉上兩把,不想這姑娘就此喪命。
奈何對方是個倔驢,見前方貴人倒下,情急之下,咬了自己手腕就沖出去替貴人擋傷。
崔方一個屁股蹲摔在地上,瞧見前方躺在血泊中的主仆二人,還是往裡頭躲了躲,不敢再探頭。
後面官兵來了,匪徒被官兵控制,崔方才松口氣,随着躲藏在暗處的百姓,一起冒頭。
街巷之中鮮血染路,屍體錯落,崔方近日都不敢再來此處擺攤了。忙收了攤上染血的貨,急匆匆就往家趕。
崔方住在附近東頭村,有段距離,平日趕驢車往返。
今日倒賠五十文的玉佩,怕家裡婆娘說嘴,崔方從鞋裡摸出十五文錢,欲買一鬥米回去交差。到了米行,發現米價又漲,隻得脫鞋又摸出五文。
帶着一鬥米騎驢回家,才到村頭,身下老驢竟犯懶不肯走。崔方甩了幾鞭子也無用,隻好下車拉老驢前行。
怎料,自己拉它竟也拉不動,好似前方有洪水猛獸,吓破了它的膽。
疑惑之間,一股焦味鑽入崔方鼻腔,崔方一愣,轉身去看,村中正升起幾股濃煙。可此時還未到做飯時辰,這濃煙,似走了水。
崔方快步走過自己走了無數遍的村口,突然瞧見角落處,地上躺着張嫂的身影。而張嫂身下,鮮紅血液染紅了地面。
崔方忙上前查看,發現張嫂沒了氣息,頓時大感不妙,火急火燎往自家趕。
熟悉的路上躺着不少自己熟悉的人,血腥味和酒味、火焦味充斥整個村子,每家每戶都大門敞開,一副糟了匪患的模樣。
幾個姑娘衣衫不整躺在院外地上,眼神茫然,任由火焰逐漸蔓延,燒到自己身前。
其中一個呓語般喃喃:“臨水寨的土匪來了,爹娘快跑,快跑。”
臨水寨,崔方憶起,今日街巷内那幫匪徒,便自稱是臨水寨的。
崔方來不及多想,隻拼命狂奔,沖向家的方向。
可家門前,自己三歲的女娃被長刀貫穿,挂在院門上。屋内被翻的雜亂,地上血迹斑駁,崔方瞧見一團嬰兒狀的血肉被丢在一旁宛若棄物。
家裡婆娘肚子才七月大,還未到生産之時,那坨明顯沒動靜的血肉,顯然不是自然産下。
崔方在滿屋血迹中兜兜轉轉,最終在廚房找到自己婆娘。
她受了苦,□□依舊鮮血淋漓,她在屋内盤旋一路,最終選擇在廚房拿起菜刀抹了脖子。
崔方怒吼一聲,在血泊中将她摟入懷中,哀聲痛哭。
過了許久,天色漸黑,周身卻越發明亮,廚房濃煙四起,火勢燒到了近前。
崔方乘着火勢不大,将兩個孩子抱來,圍在婆娘身邊,預備一家人一起下地府。
火焰燎在身上,痛的崔方哀嚎不斷,可低頭瞧瞧身旁妻兒,哀嚎聲又被崔方咽了下去。
一片火焰聲中,崔方好似聽到有人在喊自己。
在外務工回家的老劉頭沖進火堆,過來拉崔方,“小崔,快走,這屋子要塌了。”
崔方稍回神,雙手抱緊了自家婆娘道:“劉叔,我不走了,我得陪着我家婆娘。”
老劉頭聞言回身給了崔方一巴掌。
老劉頭是做木工的,手上有勁兒,一掌便打的崔方眼冒金星。
“你這慫貨,在這裡要死要活的,且不說你家婆娘想不想你陪葬,就這血海深仇,你不報了!”
崔方愣了愣神,沉默着,并未說話。
老劉頭趁他愣神之際,扭身就将人扛上了肩,沖出了火海。
村中水井邊,有不少還活着的東頭村人,老劉頭把崔方放下,央旁邊的人看着,便又沖了出去,繼續在火堆中救援活者。
身邊人影來來往往,手上拿着各式家夥,從井裡打水抑制火勢。
崔方躺在地上,卻把劉老頭的話給聽進了心裡。
我要報仇!
可自己手無寸鐵,這仇如何去報?
崔方忽然想起,今日同自己一起躲着的丫鬟,情急時曾喚她主子為——公主。
公主... ...可比自己這種平民百姓有手段多了。
*
次日,斜陽從窗口灑進大片金光,靖曦元被身上傷處疼醒,悶哼一聲悠悠睜眼。
瞧這天色,該是傍晚黃昏時分。
周朝安聽見響動,從屏風外迅速走近,柔聲道:“公主醒了,先喝點水吧。”
周朝安今日着一身藍色長袍,周身更顯貴氣,他手執茶杯,遞到靖曦元面前,裡頭卻是清水。
靖曦元身上被包了不少布條,看着傷口不少,但好在是活了下來。
靖曦元擡起還能動的左手,摸上周朝安執杯的手,微彎了彎頭,就着周朝安的手,将杯底的水飲盡。
“公主... ...”周朝安手腕一顫,卻被靖曦元穩穩拖住。
靖曦元喟歎一聲,人生高興之事,無非死裡逃生和美色當前。
而靖曦元此刻兩者兼得。
不過靖曦元不想吓壞了周朝安,摸了兩把,還是松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