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那個稱呼的一瞬間，沈淮序是想落荒而逃的，那不止是叫李滿，也是在他臉上扇巴掌。

他下意識地瞥了眼喬瀾的表情，但喬瀾好像還沒反應過來，表情有點懵。

沈淮序的心提到半空中。雖然他知道以喬瀾的教養，即使他聽說了什麼也不會帶着有色眼鏡看他們兄弟，但還是無可避免自己的逃避心理。

從剛認識喬瀾開始，沈淮序就在等這一天。他始終擔心自己的身世、窘迫的生活，或者妥協的性格被某個人透露給喬瀾。所以他費盡全力給自己塑造金身，隻是不希望有一天他和喬瀾漸行漸遠的時候，留在喬瀾記憶裡的是很難看的樣子。

這和信任無關，隻是極其抗拒旁人投射在他身上關于“可憐”、“同情”的眼神，再加上閑聲碎語的“克父母”、“命不好”……這是幾乎他兒時最恐懼的噩夢。

但經過多年僞裝，沈淮序甚至已經快忘記躺在殡儀館台子上，支離破碎的父母是什麼樣子了，“同情”也不會激發出他性格底色下最敏感的東西，他把這種害怕包裝掩飾成了另一種極端——就像小叔私下說的，“這孩子心腸硬，沒心沒肺的。”

“誰允許你來的？”那道聲音還在叫嚣着，“你啞巴了還是聾了？滿狗，叫一聲我聽聽。”

李滿直杠杠地站在原地，所有的目光都投注到他身上，他唇角抿成一條直線，看了眼沈淮序的方向，沒吭聲。

聲音的主人順着他的目光，對上沈淮序的視線，微怔，下一秒喉嚨仿佛被無形的手攫住了，臉憋得通紅，讪笑着喊了聲：“哥，你也在。”

沈淮序輕飄飄地瞥了他一眼，沒搭理，對李滿指了一下門口的方向，率先往外走。

但還沒等他走出去，身後就傳來幾聲哄笑：“沈煜白你行不行啊！便宜哥哥不鳥你啊！”

“卧槽你們看見他那個眼神沒，沈煜白他想揍你啊，能忍嗎？”

“誰讓他們來的？下次在門口豎個牌子，傭人和狗不得入内！”

……

沈淮序像沒聽見似的，穩穩當當地走到大門口，剛拉開門，身後就伸過來一隻手，狠狠把門推了回去。“砰”的一聲巨響，所有人都閉上了嘴。

喬瀾站在他身邊，用正常的音量問：“沈淮序，這樣了你還要忍嗎？”

“我不想……”

“你把他們趕走，我才能過好這個生日，”喬瀾攥住他的衣袖，聲音憤怒，“沈煜白是你什麼人？”

沈淮序低着頭不說話。

那邊沈煜白猶豫着站起來，像小學生舉手回答問題一樣，揚聲說：“那個，我是……”

“有你說話的份兒嗎？”喬瀾猛地回頭瞪着他，他氣得聲音都在抖，“我問你了嗎？！這是哪裡睜大你們的狗眼看看！”

“喬瀾，喬瀾，”沈淮序扶住他的手臂，讓他正面對着自己，“看着我，不需要這麼生氣，便宜弟弟而已。”

他話音剛落，剛才罵他便宜哥哥的人臉色一陣紅紅白白，還想再說什麼，被旁邊的人拉了一把，到底還是忍氣吞聲了下來。

喬瀾正在氣頭上，誰說都沒用，他費力地從沈淮序手裡扭過身，指着沈煜白問：“你剛才喊李滿什麼？”

“……”

“你讓他幹什麼給你聽聽？”

偌大的客廳裡陷入短暫的靜谧中，李滿上前一步擋在喬瀾面前：“喬哥，他開玩笑的，你别上火。”

喬瀾冷眼看着他：“讓開。”

李滿沒敢動。

喬瀾忽然向後，搗了一肘沈淮序：“你讓他讓開。”

“喬瀾……”沈淮序歎了口氣，深知今天的飯誰也吃不成了，喬瀾的生日宴會到底是讓他們兄弟給攪成了一團糟。

沈淮序想，這種事他并不是不生氣，但多數時候已經麻木了。他隻是想有人能始終堅定地選擇他。

雖然難關是要自己趟出來的，但每當他自我懷疑的時候，能有隻手毫不猶豫地推着他往前走，不，都不需要推着他走，隻需要讓他看到身邊并不是空無一人的就可以了。

現在，真的有這樣一個會替他憤怒的人出現了，他又感到害怕。

如果某一天喬瀾離開了，他又該怎麼辦？

可怕的不是從未擁有，而是習慣了之後又失去。

沈淮序深深看着喬瀾的發旋，抹了把臉：“阿滿，讓開。”

李滿靜了幾秒，沉默地側過身，像個保镖一樣立在喬瀾身側。沈淮序從身後繞到前面，他沒看喬瀾，隻是在他耳邊低聲問：“你能告訴我，你到底為什麼這麼生氣嗎？”

喬瀾剛想說話，他又快速碰了一下他的耳朵：“算了，我不想知道了。”随即他像是躲避着什麼似的，錯開一步，擋住喬瀾，對沈煜白說：“道歉。”

屋内更靜了。除了沈煜白，圍在他周圍的幾個人全都瞪圓了眼睛，露出譏笑，還有一個小聲嘀咕了一句：“他沒睡醒呢吧。”

但沈淮序沒給他弟弟多少反應的時間，他反手從書包裡抽出一條長護腕，一邊漫不經心地往自己手腕上纏，一邊盯着沈煜白重複了一遍：“道歉。”

“我——”沈煜白哼笑一聲，“我跟誰道歉？”

沈淮序擡眼，就看到他輕蔑地對着李滿一擺手：“哥，我朋友嘴上沒把門，我可以替他們向你道歉。但是你讓我跟，他，道歉，沒必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