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姨敲門,送來瞿醫生吩咐的藥。
嚴瓊瞬間住了口,陸燕林接過藥,攪了攪,放在桌沿:“涼了再喝。”
他從頭到尾波瀾不驚,看不出心裡在想什麼,隻是那樣的面色望久了,未免心生寒意。
嚴瓊女士累了,一鼓作氣喝了藥,冷冷道:“算了,不用陪,我死不了。”
“您少生點氣,對身體不好。”陸燕林歎了口氣,語調還算溫和。
他起身,嚴瓊忽然又叫住他:“你難道是在恨我嗎?你覺得我當年拆散了陸家,是不是?”
她不能理解陸燕林的選擇,對那道背影說:“你恨我可以,可你不要作踐自己,來報複我,那沒用,我不會被報複到!”
陸燕林沒有回答。
門扉開了又合,白紗漾碎日光,嚴瓊面色複雜,所有的未盡之語,也同那道門一樣,被藏進了一地亂麻似的光影裡。
嚴瓊病了,辛太太和辛彌鶴不便去打擾嚴瓊,就将重心放在他身上,其中寬慰居多,卻也夾雜幾句不痛不癢的指責,都是關于金滿的,隻是見陸燕林始終冷淡,才悻悻作罷。
陸燕林應付完這對母子,寬慰受驚的陸知,送瞿醫生回家,等休息已經是半夜。
他腳步遲滞,推開卧室門,光線順着門扉傾瀉,映着一雙黝黑的眼眸,錯愕的看着他。
“你回來了。”
金滿提着滿滿一袋蔬菜,他權衡了許久,才偷偷摸摸溜進來,把放在這裡的東西拎走。
陸燕林隻看了眼,一言不發的繞開他往屋裡走,他背對着金滿脫衣服,沒有半點Omega矜持的自覺,那樣赤着修長的身體,一邊撕抑制貼,一邊往浴室裡走,走到一半,便聽到金滿去而複返的聲音,他握着門把手回眸:“什麼事?”
金滿結婚五年,許久沒到這間卧室來,早沒了新婚時,這裡摸摸,那裡碰碰的大膽。
陸燕林不喜歡蠢人,說話從來不會說得太白,金滿結婚的隔天,玉姨就給他在隔壁收拾了房間,讓他一個人睡大床。
金滿想,陸家那麼大,卧室那麼多,分開睡也挺正常。
他躺在床上滾來滾去,抱着一本小說美滋滋的看了一個下午,晚上的時候陸燕林終于回來了,金滿聽到聲音,穿着拖鞋跑下樓,卻沒看到他。
他想去卧室找人,卻被玉姨給攔住了,這個老人家也來自柳河鎮,在陸家工作了很長時間,她對金滿有種天生的親切,滿臉難色的勸他:“滿滿,我當你是半個崽,你不好進燕林的房間。”
金滿不知道為什麼,玉姨拉他到小樓,滿屋冒着香氣的白色綢緞,月光一樣晾在一根一根銀色的杆上,窗紗,窗簾,床單,被褥,細到蓋着兒時玩具的一塊藍色織巾,都晾在那裡。
他進去過一次,凡他觸碰過的,從頭到尾都洗了,換了。
金滿感覺臉上火辣辣的,他張了張嘴,吸着氲入肺腑的香氣,一時說不出話來。
如果是旁人,金滿一定直白的問出來,可是對象是陸燕林,他的勇氣就像紮破的氣球,隻留下一地碎屑苟延殘喘。
自己識趣一點,總比對方直接對他說,你讓我覺得髒,覺得讨厭。
金滿第一次學會收斂自己的莽撞,客客氣氣起來,進屋先敲門,無事不落座。
那種心态一開始還帶着點自暴自棄的報複,但多來幾次,發現所有人适應良好,隻有他存了點賭氣的心思,嘴都能親,床卻不能坐?
事實上就是不能,後來他徹底洩氣,不在這件事上糾結,因為遠比那煩心的事情還多得多。
金滿不想和陸燕林吵架,卻在有時候,總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氣,他也說過再也不想這樣的話,從來得不到回應,他自己總是先後悔,那些絕情的話便也不了了之起來。
最年輕氣盛的時候,金滿甚至撒了一身的酒,假裝喝醉問過,你是不是根本不愛我。
他沒說喜歡,他問的是愛,愛要比喜歡的份量重要得多,這說明金滿對自己還有那麼一點點自信,他還驕傲着,覺得自己是好的,會被人愛着。
這樣的事,金滿鼓足了勇氣,一輩子大概也隻能問那麼一次。
但陸燕林總能識破他的拙劣僞裝,他粗暴的踩過那些散落的玫瑰花,扶着金滿上車,手指冰涼,眸色也和夜色融為一體,大概是心煩了,或是實在厭倦,他難得有些生氣,沉聲說:“金滿,你能不能有點骨氣。”
金滿的熱意一下子醒了大半,腦袋搭在車窗上,連擡起頭都覺得動不了,他吹了一路的冷風,渾身冰涼,下車時再沒有那種無地自容的感覺。
他雙手插在夾克的口袋裡,寒風穿過衣領,手腳都有些麻痹,淺淺的哈出一口白氣,對陸燕林笑笑,局促地說,欸,太困了,我就去睡了。
Alpha的攻擊性,Alpha的自尊心,在他身上體現得少之又少,或許陸燕林正是看中這一點,他的莽撞無知膚淺,那些别人不願意要的,對他來說卻意外的很安全。
就像現在,冷戰了十幾天,不管陸燕林如何,金滿都會主動靠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