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之上，一架馬車在十幾名黑甲護衛下不緊不慢地奔行着。
蕭若風來的時候快馬加鞭，日夜兼程，此番回程卻是特意放慢了步伐，他坐在馬車之中，煮了一壺茶，然後就開始閉目養神。百裡西瑤坐在他的對面，輕輕撫摸小藍的頭。馬車外，雷夢殺看看馬車又看看旁邊騎着烈風馬的百裡東君。少年策馬走在隊伍的最前面，面上一片激動欣喜。
他撓了撓頭，真是不知道這人都怎麼想的。
行上山坡的時候，百裡東君忽然拉停了缰繩，轉身望去，望了很久都沒有動，隊伍被迫停了下來。
雷夢殺困惑不已，他順着百裡東君的目光望去，才終于恍然大悟。
他笑了笑，“是啊，跨過這座山坡就再也看不到乾東城了。”
發現隊伍停下，笑若風輕輕掀開車簾，他順着雷夢殺的方向看去，微微笑着，“綿綿，你要不要也看一下。”
百裡西瑤走出馬車，她站在車上，也望向乾東城，那個她出生的地方。
下方的乾東城像一個小棋盤，被一些星星點點的小城鎮圍在中間。
百裡東君歎道：“小的時候總覺得乾東城很大，怎麼逛都逛不夠。長大了又覺得乾東城也不是很大，騎馬小半日就到頭了。現在看來，乾東城太小了，小到其實隻要再走遠些，就看不見了。”
其實百裡西瑤并不是很能體會百裡東君的感受，她雖然在這裡出生，但是更多時間卻是長在山上。
隻是聽完百裡東君的話，她深深地看向這座城，眸光深邃，忽然她微微蹙眉，輕輕捂住心口。有一種感覺，自她六歲時便消失的感覺，似乎正在破土重生。
她靜靜地看着這座城，這個被稱為家的地方。可是這座城又何止是他們的家，更是無數人的家，他們生活在這裡，這座城也是北離的重要關口，因為這裡有名震大陸的破風軍。
百裡西瑤扭頭看向百裡東君，她在這一刻好像明白何為命運。百裡東君要去追尋屬于他自己的道，那她百裡西瑤的道又在哪裡呢，她要像爺爺百裡洛陳一樣守護這座城，守護北離嗎，還是天下，百裡西瑤還未能看得清楚。
百裡兄妹最後看了眼乾東城，而後百裡西瑤轉身進入車廂内，百裡東君則是轉身，用力一甩缰繩。
一個時辰之後，他們在一家小鎮外的茶肆裡停了下來。
這個茶肆不大，其他的護衛們擠着幾張小桌子，角落裡的一張桌子自然留給了隊伍的領頭人。
蕭若風，百裡西瑤和雷夢殺圍着桌子坐下。
雷夢殺倒了一杯茶，撇了眼還在拴馬的百裡東君，“你說他會坐過來嗎？”
“我又不是算卦的，我怎麼知道。” 蕭若風輕輕抿了一口。
雷夢殺看向百裡西瑤，“小西瑤，你說你哥哥是咋想的。”
“我又不是哥哥肚子裡的蛔蟲。” 百裡西瑤接過茶杯，輕輕吹了一口。
得，這兩位現在還真是挺像的。
剛剛停馬回來的百裡東君隻掃了一眼不大的茶肆，就毫不猶豫地朝着百裡西瑤他們這桌走來，并且在百裡西瑤身旁的空位，蕭若風的正對面坐了下來。
“來來來，喝茶。” 雷夢殺急忙殷勤地推過去一杯茶。
“多謝。” 百裡東君接過茶杯，飲了一口後依然垂首，沒有看蕭若風一眼。
氣氛微微有些尴尬，雷夢殺張了張嘴，卻終于還是沒有開口。他朝着對面的百裡西瑤眨眨眼，而百裡西瑤隻是沉默着喝茶，并未理會他。
蕭若風将小二端上桌的瓜子推到百裡東君面前，“這一路你都沒有同我說話，甚至沒有看我一眼，這是為什麼？”
百裡東君沉默着嗑瓜子并沒有回答。
蕭若風也不在意，他繼續說道：“你若之後真的入了稷下學堂，還需叫我一聲師兄。以後更是會吃住在同一屋檐下，而且你是我帶去的人，以後你的考學品行，都與我息息相關，你不可能真如這般，想不理我，就不理我。”
“我沒有不想理你。” 百裡東君臉擡起頭，露出一張微微發紅的臉，“隻是我很怕，我怕你以為，我會記恨你，所以……有些尴尬。”
蕭若風啞然，雷夢殺則愣了一下，而後大笑起來，“果然，不管再怎麼樣，十六七歲的孩子終究還是孩子氣。”
“不，這叫少年氣。” 蕭若風微微一笑，“你且說說，為什麼會覺得，我會以為你記恨我？”
“因為你來了，師父……” 百裡東君有些猶豫，雖然在世人眼中再無儒仙，但是讓他直接說出師傅死了這種話，他是真的說不出口。
看出少年的為難，蕭若風微笑着說道：“我知道。”
“你知道！” 百裡東君瞪大雙眼，他扭頭看向百裡西瑤，後者輕輕點頭。
他撇撇嘴，“什麼嘛。你居然告訴他了。”
而後百裡東君直視蕭若風，“你來了，我師父不得不離開，而且，我妹妹也昏迷了。”
聽到百裡東君的話，蕭若風蹙眉看向百裡西瑤，雷夢殺倒是頗為不解，“什麼叫你妹妹也昏迷了？”
“你閉嘴。” 百裡東君瞪了雷夢殺一眼。
他頓了頓，“但其實這是兩件事。你來了，師父離開，這兩件事看起來有着脫不開的幹系，但其實挺沒道理的。因為若是這樣說起來，如果我沒有失控舞劍，大家也就不會知道師父藏身乾東城，師父也就不會離開。而同時，妹妹不會為了我，為了救師傅而陷入昏迷。所以真正的原因在我。”
雷夢殺急忙道：“不是，雖然我不知道你說的西瑤昏迷是什麼意思，但是你萬萬不能這樣想，這樣想就自己把自己給繞進去了。”
百裡東君點頭，“對，若真這樣想，那我也就走不出乾東城了。真要說起來，我真正的所謂殺師仇人，是那兩個不明身份的無法無天，但是他們已經死了。而且我師傅也被我妹妹救了下來。”
“哦？” 蕭若風唇角微勾，“那你為何還要與我們走？”
“因為我要變得更強！” 少年眸光璀璨，聲音晴朗，說出話擲地有聲。
雷夢殺此時已經眉開眼笑，“果然，果然，果然不愧是以後要和我們成為同門的人！”
蕭若風則看着百裡東君微微握緊的拳頭，他輕輕一挑眉，“你似乎還有話要說。”
百裡東君用拳頭輕輕地敲了一下桌子，他鼻中噴出氣，“是的。但即便我想了很久，又想了這麼多道理來說服自己，但心裡仍然有一股子怨氣。你若沒有來，可能我爺爺加上我舅舅，就足以護住師父了。而且，師傅也不必離開居住許久的院子。所以我仍然想……打你一頓！”
“哈哈哈哈哈。” 蕭若風朗聲大笑，“好！等你有朝一日，能夠打得過我的時候。”
“一言為定。” 百裡東君盯着蕭若風眸光深邃。
蕭若風點頭，“一言為定。”
“好！” 百裡東君抓起一把桌上的瓜子磕了起來。
雷夢殺将之前李婆婆給的籃子放到桌上，從中拿出一個白馍遞給百裡東君。
百裡東君放下瓜子，一把拿過白馍，大口嚼了起來，不時還點點頭。
桌上的氛圍終于變得輕松起來。
雷夢殺也終于舒了一口氣，隻是他搖了搖頭，“你可知道若風是先生座下最優秀的弟子，我雖比他早入門幾年，卻也不是他的對手。你要能打過他，怕不是得等到老了。”
百裡東君一邊嚼着白馍，一邊口齒不清的說道：“很快他就不是先生座下最優秀的弟子了。”
雷夢殺惑道：“為何？”
百裡東君咽下食物，他一手拿着白馍，一手大拇指指着自己，胸膛挺起，倒是十分傲氣，“當然因為是我啦。”
看着驕傲如大公雞的百裡東君，雷夢殺摸摸鼻子，他遞給百裡西瑤一個白馍。
百裡西瑤還未張口，就聽到百裡東君說，“不用給綿綿。”
雷夢殺皺眉，“為何？你不讓妹妹吃東西？”
百裡東君翻了個白眼，“我妹妹辟谷。”
“而且之前在柴桑城，你見過綿綿吃東西嗎？”
雷夢殺仔細回想了一下，好像是除了果子和茶水之外沒見過小姑娘吃些什麼，隻不過他當時以為是條件差，小姑娘嬌生慣養，哪怕是餓着，也不肯吃幹糧。
不過，“辟谷？” 雷夢殺看向百裡西瑤，“你為啥要辟谷？”
在衆人的視線中，百裡西瑤輕輕接過白馍，她先是聞了聞，而後小口咬了起來。
百裡東君瞪大眼睛，他很少能看到妹妹百裡西瑤，不是在娘親的監督下主動吃東西。
雷夢殺撓了撓頭，“這不是吃的挺好的嘛。”
隻是那麼點兒的一小口，她為什麼要嚼那麼多下，是不舍得咽下去？
雷夢殺遞給蕭若風一個白馍，而後語重心長地對百裡西瑤說道：“小姑娘，别不舍得吃，多吃點，你太瘦了。”
聞言，百裡東君像是看傻子一樣地瞟了眼雷夢殺。
隻是百裡西瑤隻吃了三口，就拿着白馍像是不願再吃，又或許是吃不下了。
雷夢殺看着隻受了點皮外傷的馍，又看看準備吃第二個的百裡東君，心道這兄妹倆真是不一樣。
百裡東君看着百裡西瑤手中的馍，“妹妹，你不吃了。”
百裡西瑤輕輕點頭。
“我來。”
在百裡東君伸手間，另一隻手從相對的方向伸出，拿過了百裡西瑤手上的馍，而後自顧自地吃了起來。
百裡西瑤見有人幫她吃掉白馍不會浪費，她唇角微勾，慢慢喝了口茶，看起來很是滿意的樣子。
隻是，桌上的雷夢殺和百裡東君都看向蕭若風。
雷夢殺眼睛瞪得溜圓，不是，兄弟，你怎麼回事，這麼自然的嘛！
百裡東君蹙眉看着蕭若風吃下那個白馍，他又扭頭看了看雷夢殺，不是，他什麼毛病，愛吃人…剩飯？
雷夢殺輕輕扶額，還好這個傻小子不懂。他又瞟了眼對面的百裡西瑤，怎麼感覺這倆小家夥都不懂。
一時之間，桌上幾人都在默默吃飯。
倒是雷夢殺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他一拍腦門兒。
“對了。”
雷夢殺目光熱切地看向百裡西瑤，“那個馭獸之術是怎麼回事兒？”
“小西瑤，你接着說。”
百裡西瑤，端起茶杯，輕輕吹了吹，“靈獸變化大小的方式，一種是給他們吃丹藥，一種是他們本身就可以變化，還有一種是依靠驅使者或契約者的靈力進行變化。”
“這個，依靠驅使者或契約者的靈力進行變化，我倒是可以理解，不就是契約者能力越強，靈獸就越強嘛。”
百裡西瑤輕輕點頭。
“那這個，什麼叫它們本身就可以進行變化？” 雷夢殺摸摸下巴，頗為不解，“它們不是獸嗎？難道也能修煉？”
“唔。” 百裡西瑤想了一下，“這個說起來有些複雜，大約就是其實很多靈獸可以通過自身修煉增強實力，這樣就可以随意控制自身大小變化。”
“哈？靈獸？還真能修煉？” 雷夢殺瞪大眼睛，“那不就是妖……精。”
“這麼說不準确，靈獸一般來說會一輩子都是獸的形态，當然有時候，遇到機緣他們也是可以變化成人的，但是通常情況下沒有靈獸喜歡變成人身。靈獸擁有靈智，神識，他們有自己的思想和意識，除了樣貌和人類不一樣之外，其他并無不同。”
百裡西瑤鼓了鼓腮幫，“隻是，他們其實不太喜歡人，一般是生活在遠離人世的地方，所以會比較天真善良，不谙世事，容易被有心之人利用，做下壞事。也正是因為這樣，他們才更加讨厭人。”
雷夢殺聽的一愣一愣的，“也就是說，他們。”
他指了指馬車的方向，“是聽得懂人話的。”
百裡西瑤眨眨眼，“我以為你知道。”
“那它們就是…靈獸？” 雷夢殺看了眼馬車。
“唔。” 百裡西瑤頓了頓，“其實，小白和小藍隻是靈獸後代，他們并不是靈獸，因為他們是沒有辦法自行修煉的。”
少女的聲音輕緩帶有一點涼意，撫平奔波帶來的疲憊困倦。
“靈獸早就不存在于人世了，幾千年之前，世間靈氣充沛，靈獸可以自由地選擇結契或者自行修煉。隻是之後人世間靈氣逐漸衰退，靈獸本身就繁衍的少，因為人間靈氣稀薄就導緻他們更加難以繁衍後代。一些修仙者曾嘗試讓靈獸與普通的獸類進行□□，但是仍然沒有阻止靈獸消亡。”
“那就是說小白和小藍，是靈獸和普通獸類的後代？” 雷夢殺喝口茶，“難怪看起來長得和普通鳥獸沒什麼區别。”
百裡西瑤輕輕搖頭，“小白和小藍是靈獸後代。靈獸大多數時候是不願與普通獸類打交道的，這也是為什麼那些修仙者沒有成功的原因。他們不可能罔顧靈獸意願讓他們随意□□。”
“啊？這到底是什麼意思嘛！” 雷夢殺聽的是雲裡霧裡。
“靈獸之所以逐漸消亡，是因為靈氣不足，且人世間本就存在濁氣，靈氣不足就沒有辦法抵消掉濁氣對他們的影響。他們的能力是逐漸衰退的，并不是直接消失。小白和小藍，無法自行修煉，壽命也沒有他們祖先的長，但是仍然有靈識。而且。”
百裡西瑤喝了口茶。
“而且？”雷夢殺期待的看向百裡西瑤。
“而且，隻是人世間沒有靈獸，白澤山山上靈氣彙聚，早幾百年還是有靈獸出沒，隻是後來他們都隐居在山林深處，小白小藍就是他們的後代。”
“為什麼白澤山靈氣彙聚？還有白澤山是哪裡？我怎麼從未聽聞。” 雷夢殺想了又想，就是想不出哪裡有座山叫白澤的。
“上古時神獸白澤神殒後，身體化作了白澤山，所以白澤山現在仍然蘊含靈氣。你可以将白澤山理解為世外之山，若是沒有機緣是無法到達的。” 百裡西瑤喝了口茶，“當年師祖在創立仙靈宗時，特意選在了遠離人世的白澤山，同時設下結界，可蘊含靈氣不散，同時也是為了防止有人打擾。”
“那照你這麼說，沒有機緣無法到達白澤山，那豈不是也收不到幾個徒弟？” 雷夢殺摸摸下巴，若有所思。
百裡西瑤輕輕點頭，“按照早先師門收徒的規矩，無靈根無機緣者不收，哪怕有靈根，靈根再強大若是沒有機緣也是無法拜入師門的。所以，我們師門向來人數極少，在最鼎盛時，也隻有兩百三十多人。”
修仙之人的壽數向來比普通人長，一般來說修為越高壽命越長，全宗門隻有兩百多人确實在人數上不夠看。
“啊！ 這麼慘。” 雷夢殺頗有些同情。
“但是，師傅說了，我們宗門向來是最強的，門内每個弟子都是頂尖。在修仙最盛行之時，其他門派隻要看到仙靈宗令牌，哪怕是門中長老也要對我們弟子畢恭畢敬的。”
“也是因為這樣，我們宗門才能存活到現在。”
“倒是有些個道理，所謂财不外漏，越是聲勢浩大的門派，越像烈火烹油，估計消失的越快。” 雷夢殺點點頭，頗為認同自己的話。
“師傅曾說，凡我仙靈宗弟子，必定是優中選優，人品貴重，得上天賞識，運勢極佳，命格尊貴，才華橫溢之人。所謂師門繁盛，看重的是門中之人的人品心性，不需要用人頭去充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