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鶴冷冷轉身,即便隔着布帶,那淩厲的眼神仿佛也能化作利刃釘入他眉心。
“呀,抱歉,在下竟忘了,姑娘眼睛尚不能視物。”他言辭誠懇,但聲音好似頗為輕快,甚至帶了點笑意,似是又怕沈鶴發作,連忙補上一個确切方位。
沈鶴深吸一口氣,深一腳淺一腳踏進田圃裡,采了兩三支草藥。
期間她時刻留意着那人的動靜,好在他還算識趣,一直安安靜靜地待着。等她回來,他接過藥草細細端詳一番,微微颔首。
“足夠了,進屋吧,我來制藥。”
院子正對田圃的是一間白牆黛瓦的小屋,屋中還靜躺着三個沉睡的壯漢,宛如三座梗橫的山嶽。沈鶴步履匆匆未曾留意,腳下踩過了其中一人寬厚的手掌,而那人卻如同死屍般毫無反應。
“看來神醫用藥的水準當真是一流。”
“姑娘謬贊,他們躺個三五時辰便會自然蘇醒,除了感官要受陣子困擾外,别無大礙。”
“如此說來,神醫倒是心懷慈悲。”
沈鶴想了想,若是有人膽敢蓄意毀壞了她的心血,她勢必斷其手腳以示懲戒。
“你不怕他們再來尋仇嗎?”她問。
“從前也不是沒有來過,若次次都讨不到好處,久而久之便不會再來了。”
還真有耐心,沈鶴在心底輕嗤。
随後他便開始着手制藥,沈鶴則倚劍而坐。研磨、煮沸、熬制......他動作舉止慢條斯理,也不知道是不是刻意拖延時日,扇個爐子都要先悠然地卷起袖子,等得一旁的沈鶴心急火大,一把奪過扇子顧自扇起來。
捯藥時,她側耳聆聽,杵臼撞擊的聲音似乎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很冷嗎?”
此刻寒冬臘月,屋門大敞,冷風不住地往進灌。沈鶴不由想先前綁他時,為了方便扒了他一層外袍,還有搜身時那略顯單薄的手感。
“無礙。”他回道,手卻繼續在抖。
“你怕冷?”
“沒事的,我......”不等他說完,沈鶴已起身步入裡屋,摸索至衣櫃前,随手扯出一件毛絨絨的冬袍丢給他。
男人愣了愣,半晌才低聲道:“其實不必如此,但......多謝。”
“閉上嘴,趕快捯你的藥。”
......
約莫半個時辰,一碗藥湯終于出爐。
接過藥,沈鶴并不着急喝,而是又拉過來一把椅子,将男人按坐在上。
他依然明了她的意思,認命輕歎一聲,順從地雙手捧起碗沿,就着她的力道抿進去一小口。
靜靜等了片刻,無事發生,沈鶴才放心一飲而盡。
很快,一股微微的清涼感自眼前蔓延開來,如同冰泉般緩緩淌過雙眸。片刻之後,又有一絲刺癢,她下忍不住伸手揉了揉。
“正常的,若癢得厲害,可用清水洗一洗——後院有口水井,我帶你去。”
西側院牆下立着扇木門,門上還挂着一把銅鎖,聽到鎖聲沈鶴敏銳地心頭一跳。
身旁人微笑解釋:“原先後院蓄養着幾隻牲畜,擔心它們亂跑,這才上了鎖。 ”他幫她推開門,又貼心提醒:“請吧,當心腳下石階。”
沈鶴神色如常地跨進了門,可沒走兩步,身後突然傳來“砰”的一聲巨響,木門被猛地關上,緊接着是“咔嗒”一聲清脆的落鎖聲。
原來在這等着她呢。
門外腳步越來越遠,沈鶴面無表情抽劍出鞘。風影劍削鐵如泥,隻見“唰唰”兩聲金屬碰撞的铮鳴,前後不過片刻功夫鎖鍊便已斷裂落地。
沈鶴的視線已恢複了大半。她回到前院,扯下蒙眼的布條,視線雖還有些模糊,卻已能依稀辨認出一道白衣身影。那人已走到院門口卻忽然停住,緩緩轉過身來,“看來在下還是輕估了姑娘的本領。”
沈鶴提着劍,一步步走上前,越走卻越覺得這人的身影莫名熟悉。直到走到幾乎相貼的位置,她終于徹底看清了那張臉。
——這不正是幾日前,在醉仙樓中那件白狐裘的主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