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雲天雖然平日裡沉默寡言,但也絕不會無緣無故做出什麼怪異之事。
所以,即便落日客棧已近在眼前,而王爺和軍師也早已抵達,他們也依然願意等在原地,讓鄭雲天處理完他的事。不論之後是否會被王爺責罰……
“身上沒帶銀兩?”易随安一看便知鄭雲天的為難之處。用扇子戳了戳他的手臂,明知故問道。
雖然這家夥的“同情心”極易泛濫,但卻總會忘了随身攜帶些,能行方便的重要之物——銀兩!
所以總會像此刻這般,尴尬地杵在原地,像個木頭樁子似的。加上他那副魁梧的身子,還有那張不苟言笑的臉……
任誰看了,都會誤以為是哪個惡霸要來找茬了,而不是哪個好心人要發善心了啊!
“你身上帶了就借我點,回去還你。”鄭雲天直接伸手道。
“你小子倒是不客氣。”易随安笑道,“說吧,要多少?”
“十兩。”鄭雲天看了眼一身麻衣,垂首跪在面前的女子,幹脆道。
“十兩?可這上面不是寫着……”易随安話還沒說完,手裡的銀袋就被鄭雲天給直接拿走了。
“回去還你雙倍。”
鄭雲天沒理會一臉震驚的易随安,蹲下身子,從銀袋裡拿出了十兩銀子,直接放到了女子面前。
正準備起身離開,沒想到,卻被女子拉住了袖口。
“恩人要去哪裡?”女子眼淚未幹道,“恩人既已買下小女子,從此刻起,小女子就是恩人的婢女了,不管恩人去哪裡,都請帶上小女子。”
鄭雲天看了眼女子,拂開女子拉着袖口的手,坦蕩道,“我沒買下你,也不需要婢女。葬父所需剩餘銀兩,你且留着度日。我還有事,就先告辭了!”
“恩人……”眼見鄭雲天已經轉身離開,情急之下,女子趕忙追了上去。可因為沒看到腳下的石子,還沒跑幾步,她就滑倒在地,磕破了膝蓋。
“姑娘,你這又是何苦呢?”易随安見狀,歎了口氣,走上前去扶起女子,開口勸道,“就當是你孝感動天,撿了十兩銀子葬父不行嗎?何必非得要做人仆婢,失了自由呢?”
就鄭雲天那個木頭,連萬花樓裡的天仙美人雪兒姑娘,都不能讓他心動分毫,何況是眼前這位姑娘?
雖然這位姑娘相貌不俗,氣質溫婉,一般人見了,很難不動心就是了。
“小女子雖才疏學淺,卻也知道,做人要懂得知恩圖報。”女子含淚道,“家貧無力葬父,不得已出來煩擾衆人,已是小女子之罪過……現幸得恩人出手相助,小女子即便終身為奴為婢,也難報答恩人恩情分毫……”
爹爹在世時就常說:知恩不報非君子,萬古千秋作罵名。
所以,即便是要終身為婢,她也不會有絲毫怨言。
何況,爹爹尚在人世時,那個登徒子都敢上門煩擾她,現在爹爹不在了,她的處境,隻會雪上加霜。
女子思及此事,不由悲從中來,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似的,從白淨的臉龐不斷滾落而下……
易随安見女子情詞懇切,不由動了恻隐之心。
沒想到,眼前這位看似柔弱的女子,竟有如此骨氣,真是讓人歎服。
唉,隻可惜,鄭雲天那傻小子是不會懂了……
正當易随安準備再次勸說女子死心之際,已經離開幾丈遠的鄭雲天,突然調轉腳步,走到了女子面前。
“既如此,将你爹的喪事料理妥當後,就來落日客棧找我。”鄭雲天說着,遞給女子一塊随身令牌,“這是我的身份令牌,憑此令牌便可見到我。”
“好……”聞言,女子突然覺得恍似在夢中,迷迷糊糊接過令牌道。
易随安在旁邊看到這一出,不由驚愕道:“鄭雲天,你沒事兒吧?怎麼突然……”
“走吧,别讓王爺久等。”鄭雲天大手一揮,打斷了易随安的疑問,說完就大步離開了。
一直耐心等在旁邊的四人,見鄭雲天處理完事情離開,他們也緊跟其後離開了。
不明所以的易随安,無奈聳了聳肩:鄭雲天這小子,真是越來越看不清了……
“恩人的朋友,你們今日,會在落日客棧留宿嗎?”回過神來的女子,叫住了正準備離去的易随安,忐忑道。
處理爹爹的喪事,大概隻需花費半日工夫。畢竟,窮苦人家,并沒那許多講究,隻要不讓爹爹破席卷屍黃土草掩,她便能心安了。
從前聽爹爹說過,十五年前那場大戰過後,出去打仗的中原将士,幾乎全軍覆沒,連百戰百勝的花将軍也戰死疆場了……
爹爹僥幸從死人堆裡爬了出來後,看到無盡的黃沙上,躺着死屍無數……如此慘景,也成了他一生的夢魇。
隐姓埋名去到娘親所在的小村子後,不久就與娘親成了親。本以為如此就能擺脫夢魇了,沒想到,即便在她出生以後,爹爹依然會夢到衆将士馬革裹屍的慘景……
她知道,爹爹是擔心,有一天,他也落得那樣的下場。
娘親一直很心疼爹爹的遭遇,事無巨細親力親為,隻為能幫爹爹從夢魇中走出來。可直到娘親離開人世,爹爹也依然被困在夢魇之中,痛苦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