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廟在南面,修得又高,還有那麼大一片林子攔着風雪……”
他下意識朝廟門處看了眼,一愣,到底沒忍住嘀咕:“天怎麼昏成這樣?”
往年這時候也總是白日響雷,下雨。
王安活了半輩子,還沒見過外面這種黑沉似夜的驚蟄天。
嘴上說着沒什麼,心裡卻莫名有些發怵。
天黑成這樣,冒冒失失趕路下山,恐怕不安全。
可這荒郊野嶺的,留在廟裡過夜,晚上萬一真出個什麼好歹……
“要不我們……”
他咬咬牙,正要開口,便聽得“吱呀”一聲。
廟門被風卷開了。
篝火明明滅滅,也跟着一陣猛晃。
王安起身,正欲去關,卻見幾十步外正有道倉皇的人影正往廟裡頭沖。
钗裙淩亂,瞧着是個女郎。
他愣了下,還沒反應過來,人就已經結實摔在了廟門外的台階上。
伴着一聲驚呼。
絆倒在台階上的娘子模樣嬌俏,生有一副再怎麼慘白都掩不住好顔色,眉頭半擰,剪水瞳仁裡還透着驚慌怯意,當真是我見猶憐。
王安莫名感到臉熱。
“這、這位小娘,我扶你進來烤烤火。”
他沒有多想,隻當對方急着躲雨,摔狠了,崴到了腳,一時半會兒站不住,需要自己過去搭把手。
這樣一個雨天,這般荒山野嶺,人迹罕至的地方,突然出現一位落魄卻美貌的女子。
仿佛什麼精怪故事的暧昧開篇。
然而少年眸光冷冷,看不見半分旖旎纏綿。
他攔下王安,不着痕迹往前站了幾步,将人護在身後,低聲道:“外面是個妖怪。”
那張人皮再如何楚楚可憐,惟妙惟肖。
也遮不住滿身的腥臭。
“妖怪……?”
王安面露愕然,幾乎以為硯蓮生在和自己說笑。
好端端的,怎麼會出現妖怪?
……世上又哪有長這樣的妖怪?
再者,不管怎麼看,外面都是個狼狽可憐的小娘。
他瞧瞧硯蓮生,又去瞧外面正支着手臂,掙紮站起來的女子,怎麼也沒辦法将對方和妖怪兩個字聯系到一起。
掙紮再三,終究還是心裡頭那點憐惜占了上風。
他咬咬牙,心一橫,将少年擠向一旁,大步往前跨去。
山神廟不大,進門隻需幾步。
眨眼間,男人便探出廟外,攙向那半截若隐若現的藕臂。
硯蓮生猝不及防,阻攔不及。
又是一聲驚雷,霹靂亂作。
硯蓮生也跟着心驚肉跳,生怕下一瞬便是血漿四迸,方才還好端端坐在火堆旁談笑的人就此命喪黃泉。
他甚至有點想把眼睛閉上。
好在有人更快。
天幕昏昏,亂雲低沉,風雨如晦。
硯蓮生卻看見一道明澈如雪,自成一線的劍光。
而後頭顱滾落。
王安呆滞數秒,還沒完全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便對上門檻旁一張似人非人,露出白睛吊額的猙獰面容。
再看懷中。
利爪鋒銳,毛皮斑斓。
七尺多的漢子面無血色,一屁股跌到地上,兩股戰戰,慌不疊朝廟裡退去,又瞧見台階上不知何時生出的靜默人影。
電光映亮螢火般幽詭的眼。
“妖怪、鬼……鬼鬼鬼鬼鬼啊!”
竟是驚吓到當場昏厥。
——門外站着個面色冰白,下巴尖尖的姑娘。
她渾身上下都在淌水,隻比硯蓮生矮上一點,左眼是蒼葭的顔色。
站在淋漓的大雨中,天然就是一柄森寒的劍。
“那個……你,要不要進來,稍微取個暖?”
硯蓮生咽了口唾沫,心跳得有點快,還很緊張。
他的舌頭也不怎麼受使喚,“我是說,雨應該入夜才停,不太方便趕路。”
硯蓮生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要替一個顯然比自己厲害太多的劍修糾結趕不趕路的問題,隻覺得窘迫極了,耳根陣陣發燙。
越到後面,他越不清楚自己在說什麼。
硯蓮生腦袋越埋越低,目光幾乎灼穿廟内的石闆。
李聽眠站在雨裡,就這麼盯着給她感覺有點奇怪的,和自己應該算一類人的少年。
直到對方的聲音越來越細,徹底消失。
不管怎麼說,能在這裡遇到活人,已經算很好了。
“你好。請問,槐蔭城怎麼走?”
她認真且禮貌的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