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茫茫然垂着腦袋,白皙明淨的臉上是怎麼都遮不住的懊喪。
……就好像接下來要去找劍的不是李聽眠,而是他硯蓮生一樣。
李聽眠不知道他為什麼難過。
“這個辦法就是很好。”
“下次走錯的時候,我就能知道自己大概在哪裡了。”她直白坦蕩,“硯蓮生,謝謝你。”
問人的時候,她可以把硯蓮生畫的圖拿出來,然後按着那張圖重新找。
“可是這樣會很辛苦啊。”
硯蓮生情緒不高,聲音悶悶,“……涼州那麼遠。”
要問多少次路才能抵達呢。
李聽眠耐心向他解釋:“趕路隻花時間,不辛苦。”
“我有你畫的圖的。”
硯蓮生以一種非常微妙的方式被安慰到了。
說話間,水聲更響,前方隐隐透出光亮。
他們走出了林子。
前方确實是一條寬闊無比的大河。
河水湍急,浪花堆起的白沫可以在岸邊飛出去很遠。
硯蓮生将手中那截半枯的樹枝扔進河裡,任它被水流淹沒,沖向遠方。
判斷果然沒有出錯。
他大概弄清了方向,腳步不自覺輕快許多。
“瀾水往岑州的方向東流入海,槐蔭城在西,我們接下來要往這邊走。”
“丢樹枝?”
李聽眠若有所思,似乎學到了新東西,
“……李姑娘,涼州境内沒有瀾水這樣的大河。”
硯蓮生霎時便明白了她的意思,“也不是所有的水都往東。”
“江河都有不同的形狀。”
他就地取材,用術法重新點了一條“瀾水”舉例,虛虛點向其中彎曲的某幾節。
“即便瀾水自西向東,彙流入海,拐彎的時候,也會改變朝向。”
——可以就是可以,不可以就是不可以,又可以又不可以是什麼意思。
李聽眠悄悄撇嘴。
她有點想當做沒聽見,但還是老老實實記住了硯蓮生說的每一個字。
因為可能會有用。
然後,她聽見一聲小小的驚呼。
“我想到了!”
硯蓮生興奮地扭過臉,“李姑娘,我想到怎麼幫你了!”
李聽眠疑惑回望。
“星辰千載一變,上一次更改,還是在兩百年前。”
“星星會給我們指路的,我教你看星星吧。”
說這話時,少年黑潤的眼睛微微發亮,像星光一樣閃。
“硯蓮生。”
李聽眠嚴肅叫出他的名字。
夜色漸攏,悄然之間,四周已經黑了下來。雲依舊壓得很低,陰翳沉重,将天幕層層蓋住。
“今天晚上沒有星星。”
“……哦。”硯蓮生噎了一下,一腔熱血迅速冷卻。
他不自覺擡頭看了眼天色,表情微微凝固。
……果真是禍不單行。
“又要下大雨了,李姑娘。”
“我們得趕緊找個地方過夜。”
話是這麼說,硯蓮生其實已經做好了将就一晚的準備。
他的芥子袋裡還收着之前買的幾匹麻布,若幹根玉蘭的樹枝——以前修剪下來的,看形狀可愛,便沒舍得丢掉。
将樹枝變作長杆,再給那幾匹布施加上避水的術法,支個帳篷,怎麼也能應付過去。
然而他們真見到了人煙。
附近的鎮子挖了一條河道,引進瀾水,沿河而栖。
湊巧被溯遊而上的他們碰上。
遠遠看見堤岸,以及輕如一團團煙絮的岸旁楊柳時,硯蓮生還有點不太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百口莫辯。
他根本不知道如何解釋為何自己說完找地方過夜之後,沒過多久就出了這個地方。
“隻是湊巧。”
他像之前少女喊自己名字時那樣嚴肅地解釋,就是氣勢不太足,顯得無力。
“……我不知道往前走剛好能遇到鎮子,隻有進了鎮子裡,問過人,才能确定我們在瀾水的哪邊,距槐蔭又有多遠。”
但李聽眠覺得,湊巧也很厲害。
雖然這好像不是她通過學習就能會的東西。
找進鎮子,借了宿。
進門的瞬間,雨點突兀落下。
好心騰出一間廂房給他們借住的娘子已經回去歇息,屋子裡隻有他們兩個人。
硯蓮生剛把門合好,便看到少女将窗戶支了上去。
外面的雨聲比河水還喧鬧,風掀卷起她粗糙的發帶,吹得那條半長不短的馬尾高高揚起。
帶來她的聲音。
“——硯蓮生,雨什麼時候可以停啊?”
“明天是不是也沒有星星。”
李聽眠希望明天可以放晴。
這裡的主人家告訴他們,槐蔭城要往河對岸走,不是很遠。等幾天鎮子上會有裝了貨物的船過去,可以捎他們一起。
她想給對方把柴房裡的水打滿,柴劈幹淨,被硯蓮生攔下來了。
硯蓮生說他付過錢,又改口說可以這些向主人家辭行的時候做,他來用術法偷偷作弊。
除了需要保護之外,硯蓮生實在是一個很好很厲害的,她想不到有哪裡不夠完滿的朋友。
她想向硯蓮生學怎麼看星星。
不然,等到了槐蔭城,她就要往涼州的方向去了。
“現在還不知道。”
硯蓮生于是也趴到窗台的另一側。
他盯着雲層看了許久,哪怕清楚這多半是場會下很久的雨,心裡也在默默祈禱早點放晴。
不到一柱香的時間,雨聲戛然而止,比來時還要突兀。
屋内,少年少女面面相觑。
“不是我。”
硯蓮生本能撇清關系。
他最多隻是用力想了一下。
李聽眠将信将疑,因為每次師父說自己沒有喝酒的時候也是一樣的表情。
她帶着一絲不易覺察的期待:“硯蓮生,星星能出來嗎?”
硯蓮生:“……”
好在屋外又開始重新落雨,雨勢比之前還大,仿佛天都要傾倒下來。
硯蓮生臉色一點一點變白,沒有絲毫洗脫罪名的喜悅。
就在剛剛,雲層更上方,他看到蛟龍的影子驚鴻而過。
“李姑娘,我出去看看。”
他蹭地站起,總有種不安的預感。
擔心太多,反而說不出口。
“好。”
李聽眠很自然地跟上他,沒有問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