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間,少年已經變出紙筆,“星象對應的辨認方法我也會寫得盡量詳細一些。”
“等一會兒,你記得朝我指的方向飛,不要太高,也不要太快。等看到漫天遍野的白色再下去,差不多就能找到槐蔭城了。”
他預計,以少女的禦劍速度,抵達那裡至多用上半柱香。
槐蔭城在更上遊處,城中又有那棵老槐,應該不會被這場意外波及。
李聽眠看着他,眼裡是單純的茫然。
“硯蓮生,你不去嗎?”
她在困惑。
硯蓮生有一瞬間險些握不穩筆,“……我要留下。”
他低低重複道:“李姑娘,我得留下來的。”
變故來得太突然。
但仔細想來,這場尚在醞釀中的禍事并非沒有任何征兆。
早在白日。
早在别山遇雨,撞見山神廟外明顯不同往常的天色時,他便應該覺察出不對的。
一頭連廢棄山神廟都不敢踏入的虎妖,怎麼會有改天換地的能力?
可硯蓮生甚至沒有時間懊悔。
畫完兩張圖,送走李聽眠後,他還要用最快的速度搭好同意聯絡的陣法,傳訊師長。
這絕不是憑一人之力就能解決的事件。
“那我也留下。”
李聽眠隻是微微握緊了手上的劍,表情平靜得像是在說明天要吃什麼。
仿佛這并不是太重要的決定。
她有自己的理由:“我們現在是朋友。”
“李姑娘,正因為我們是朋友,我才不能讓你也置身險境。”
他動作不停,飛快畫完了十三州的地圖——時間倉促的緣故,上面隻匆匆寫了李聽眠那張紙上提到的名字,沒有其它。
就連左手正在畫的星象也隻有簡單基礎的幾個。
墨還沒完全幹透,兩張圖疊放在一起,洇出零星的斑點。
好在不影響分辨。
硯蓮生将它們交給李聽眠。
少女飛快抿了一下嘴唇,沒有去接。
“我之所以敢留在這裡,是因為我有一些……見不得人的小手段,可以保證自己不會死,如果你在槐蔭城多待幾天,說不定我們還能在街上碰見。 ”
分明是打算說服她離開,硯蓮生卻覺得自己表現得更接近哄騙。
李聽眠和她不一樣。
她對外界知之甚少,很多事都還沒有留下概念。
如同初見那眼烙下的印象,她是一把劍。
而劍是不應該有意沾染太多埃塵的。
硯蓮生不知道自己做得對還是不對,隻是出于私心,不想去破壞它。
“我也有劍。”李聽眠依舊執着。
她完全露出了自己不通人情的那面。
就像她的劍出鞘後要麼達成目的,要麼折斷那般。
一旦決定某件事,非死不改。
硯蓮生無比頭疼,偏偏沒有更多時間可以幹耗在這上面,隻好一手拿着那兩張圖畫,一手準備傳訊陣法。
嘴上還要陳明最不願意去講的利弊。
他做不到不管不顧,幹脆把李聽眠晾在一旁。
“李姑娘,我選擇留下,是想要阻止這場大雨。”
沒有想象中那樣難以開口。
“瀾水尚在汛期,這場雨,必然會導緻它決堤,帶來水災。”
“蒼州田地甚廣,單水災本身影響的生民便要以萬萬記,更不要提之後還會有的瘟疫,饑荒。”
“我不确定自己能不能辦到,但我不能坐視它發生,更不願意因此拖累你。”
說道到處,少年停頓了一下。
“本來,這件事本就和我,和你沒有關系,它的目标并不是我們。”
“所以我喊你走。”
李聽眠這才将前因後果完全厘清。
——原來,硯蓮生留下是要救人。
“師父說,在不确定自己能不能赢的時候,反而更要出劍。”
她完全能理解硯蓮生話裡的意思,“隻有出劍了,才能有機會赢。”
緊接着這句話,師父還告訴她:隻要她手上握着劍,隻要她還能出劍,她就不會輸。
因為往來一萬年,能比她還厲害的,隻有他這個師父。
所以——
“能辦到。”
硯蓮生一時間居然不知道自己應該為了這樣長的一句話欣喜,還是應該繼續發愁。
“那我們得盡力撐住。至少……要拖一個時辰。”
通訊已經順利傳出去了,祖父也給出了答複,隻是趕來需要時間。
硯蓮生不再猶豫,“現在我們去岸邊。”
他終于回答了李聽眠之前的問題,李聽眠很滿意。
“李姑娘,瀾水在這邊。”
李聽眠腳步硬生生轉了個方向,以此表示自己沒有走錯。
濃稠到化不開的墨雲已經貼上江面,瀾水距河堤最高點已經僅有一指之遙。
這座鎮子很快便會被洶洶的大雨和漫卷開來的江潮一并吞沒。
它可能是第一處,但不會是最後一處。
硯蓮生上前,伸手按上堤壩,固土為石,不動聲色将它加高加寬了些許。
雲後隐隐探出一隻蒼鱗遍生、閃爍着寒光的利爪。
三趾。
“這是一頭蛟,它應該是想掀起水患,借勢沖入海中,走蛟化龍。”
他用隻有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說:“……我們恐怕不能靠說服它來拖延時間。”
對蛟類而言,化龍是一種執念。
它不會輕易停下。
更多霧氣被蛟爪撥開。爪後是一隻赤金色的豎瞳,瞳孔上下,有疤痕斜斜貫過。
硯蓮生面色微怍。
少年跳上堤岸,沖它遙謠一揖,朗聲問道:“玄虬君,敢問近來可還安好?”
他認出了這頭黑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