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膳的菜式有南有北,但風匡野看去并沒有見到自己在宮裡常吃的,看來金閱将翠幽宮護得如鐵桶一般。兩人都興緻不高,隻扒自己碗中的飯粒,皇後倒是給她們夾了不少菜,用完午膳就借着午休的名義把她們打發出宮。
一路相攜回府,姐妹倆身子緊緊相依,心卻差十萬八千裡。風匡野邊走邊盤算下一步任務該如何開展,風匡月還是那副麻木呆愣的樣子。
回府後風匡野回院思考對策,風匡月在屋中待了半日,又面色如常地吩咐掌事姑姑備馬車要去寺廟上香。風匡野本不知道這件事情,也許是姐姐有意避開她,還是小宮女急匆匆送來的消息。因為京城貴女平日裡隻會去盛京外不遠的寶通寺進香,風匡月吩咐的卻是遠僻破敗的光德寺。掌事姑姑察覺不妥,自己卻走不開隻能找人給三公主遞消息,等到風匡野騎着乘奔匆匆趕到時正見一身素衣的風匡月在方丈帶領下卸去钗環。
“姐姐!你在做什麼?”風匡野打退攔路的和尚,向素衣散發的女子狂奔而去。
“小野,我不願意和驸馬虛與委蛇下去,既然我真的有錯,就讓我來贖罪吧,青燈古佛了此殘生才是我的下場。”風匡月雙手合十默念佛經,不願回頭看來人。
風匡野倒是沒想到情況會變成這般棘手樣子,偏又不知道可以說些什麼,畢竟這也算自己期望的走向,可是為什麼總覺得為何突兀?
寺中和尚少又弱,風匡野三兩步邁過去握住姐姐單薄的肩膀,“可是青燈古佛也不是讓你出家啊,等回府之後我們設佛堂在裡面裝三兩個月樣子就行了。皇帝不會不管你的,相信我,你又何必這樣作踐自己呢?”她語速極快,根本不像從前一句話在心裡轉三趟的樣子,焦急從五髒六腑蔓延開來,灼燒着她的喉嚨。
正是膠着時刻,玉露策馬徑直沖進佛堂,“公主,金閱姑姑喚您回宮。”
風匡野在知道風匡月可能想要出家時就讓玉露去找金閱救助,畢竟金閱是目前唯一能夠打斷風匡月出家進程的人,她再怎麼說在宮中地位也算特殊,傳召公主雖别扭但也說得過去。再加上風匡月此前從未和金閱有過接觸,此刻的傳召就格外鄭重,風匡月隻要還認同自己的公主身份就不會拒絕。
風匡月被妹妹從地上拽了起來,“姐姐就不好奇姑姑為什麼要找你嗎?就算你要出家也差不了這一時半刻,不如和我先回宮一趟再說。”大公主受的打擊不小,隻渾渾噩噩地被風匡野扶着前行。
夢歸殿裡金閱見兩人進來,放下了手中縫好的玉蘭手帕,見風匡月的反常狀态就知道皇後說了重話。她和皇後多年前也算宿敵,隻是如今心境已經時移世易,沒了當時的計較反而看得更加透徹。皇後的一切都圍繞皇帝展開,此外所有人都被她視為威脅。側妃留下的女兒自然是她的眼中釘肉中刺。金閱雖一直在翠幽宮中但也不是與世隔絕,她知道風匡月被養廢,料得結局凄慘,但于她而言保下風匡野就已經是極限,隻是沒想到如今風匡月也成了工具,她不得不出手了。
回到翠幽宮中,風匡野感受到了自靈魂深處升騰起的歸屬感,多日的辛勞都已經散去,将風匡月扶坐在繡凳上,她總算松了口氣。
金閱給兩人遞上熱茶,風匡野自小習武,扶人走這麼長一段路也不見費力,風匡月也慢慢從沖擊中緩了過來。
金閱把繡好的手帕塞到風匡月緊攥的手中,“我多年沒有出過翠幽宮,一轉眼你們都長成大姑娘了。這帕子權當我的見面禮,隻是玉蘭不稱你,下次再給你繡個梨花的。”
風匡月此前從未見過金閱,但也能體會到她釋放的善意,眯着淚眼笑起來。金閱看着眼前稚嫩的臉龐,眼神放遠,破天荒談起自己的曾經。
“看着你們就想起了我的少年時,你們也許聽說過吧。我出身将門王家,自小精于武藝行伍,也曾為家國流過鮮血,甚至差點成為大盛有史以來最負盛名的女将軍。可我遇見了皇上,當時他還隻是一個不受寵的皇子,但他求娶我。從那一刻起,我的人生就被改寫,我之前從未注意過他,卻義無反顧避無可避地愛上了他,即使是做側妃。我付出了我的所有,我的情愛和我的人生,現在看來真心才是最廉價的。我奉出了真心,但沒有人真情去接,所以便自請退守幽宮,保全自己。”
金閱是皇後最大的忌諱,風匡月也隻知道翠幽宮中那位是生下了三皇子的王淑妃,現下聽她親口講述自己的故事便上心仔細聽。風匡野自小由金閱撫養,翠幽宮中宮人也都是從前的老人,她自然聽說過這些事情,便思索金閱為什麼今天要給風匡月說這些話。
金閱頓了頓,“我隻見過你母親一面,聽說她是一個很恣意随性的女子,不知道你能有幾分她的風韻灑脫。”
風匡月搖頭,張口說話卻發現自己的聲音嘶啞,連忙抿茶潤喉才說道:“娘親是因為生我難産死的,父皇從來都不跟我提娘親,皇後娘娘說我娘是個頂溫柔的人。”
金閱聞言哂笑:“你這傻孩子,還是我講給你聽吧。你母親當年隻是京中寒門女兒,迫于生計便在書畫齋中售賣自己的字畫。而皇上最喜風雅,又閑散便整日舞文弄墨,就如同世間所有話本一般,他們引為知己又相愛。當時你母親并不清楚他的身份,但這不妨礙兩人的感情,他們常常一同讀書作畫,偶爾出京遊玩。我曾在京外山上剿匪時遇見過出遊的她,沉着冷靜、聰慧機敏,是那麼耀眼那麼風光。
也許皇上是真的愛她,便禀明父母請求賜婚。可即使他是一個籍籍無名的皇子,也不能以寒門女來配。你母親知道他的身份後就狠心斷了聯系,但他太愛了,他跪求帝後渴望被成全,最終也隻能給她側妃的身份,也給她此生不再娶的諾言。
也許他們是真的相愛,她同意了,雖未奔卻成妾,大婚那日她笑着說不悔,他笑着許一生。
她是真的敢愛敢恨,可惜看錯了人,可歎命運作弄。”
風匡月喃喃:“不對,母後說娘親是被父皇救下的女子,憐她無處可去才給了側妃的名分,又意外有了我。”
金閱的目光中含着悲憫,“你在仇人膝下長大,又怎麼能真正識得自己的母親呢,實在是可憐。”她走下榻環住顫抖的少女。
風匡月如墜冰窖,想起皇後宮中人對自己尊敬外表下掩藏的蔑視、皇後注視她面容時眼中偶爾閃過的陰毒、府中姑姑看着她露出的歉疚眼神。一瞬間所有的疑惑都被勾連,累累惡意坦露出來。
風匡野與金閱對視一眼,離開夢歸殿給風匡月留下獨處的空間。
二人駐足院中,隐約聽到屋内放縱的哭聲。金閱歎道:“讓她好好想想吧,被仇人養了這麼久,心性都被磋磨壞了,多哭哭多想想才能走出來。”
風匡野了然點頭,隻是不明白金閱為何要在此時挑破皇後的假面,又為何要和皇後撕破臉。
金閱仿佛能明白她心中所想,勾唇一笑,“如果我再不做點什麼,你們都要被帶偏了。”
風匡野心中疑惑更重,“您這是什麼意思?”
金閱伸手過來摸了摸她的頭發,“她醒悟過來之後就會明白真心始終要留給自己,你呢?風匡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