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禁獄,李靖言為趕考特意穿上的新衣已經髒亂不堪,本就幹瘦的慘白面頰更加凹陷,心神損耗頗多。他本就體弱費心費力考試三天又突逢變故被押進大理寺禁獄,即使不用刑也遭不住。這麼多天裡除開每日兩頓會有兇神惡煞的獄卒來送飯,他就再也沒見過人影。李靖言的記憶熄滅于被揮開撞到凳子那一刻,等他頭裹白布醒來時就已經身在禁獄。
剛醒來時他還會怒罵方家那個纨绔子弟,但随着時間的推移,禁獄中陰冷的沉默浸染他的心,他隻能哀歎命運不公,怒斥天意捉弄。自己隻想認真考一場試博取微薄功名能夠養活自己與母親而已,怎麼就倒黴地攤上了科舉舞弊還被關進大牢。
這般處境實在超出他的想象,他家境雖差卻也不是揭不開鍋,常年閉關讀書養成了他自命清高的性格,他唾棄用學識換取錢财的舉子,也看不起拿金銀鋪路的商賈子弟,沒想到自己竟也有牽扯其中的一日。
李靖言從未犯過事也沒有進過監獄,但他能看出所處之地的特殊。陰暗逼仄潮濕,不見一絲天光,每一口呼吸都帶着徹骨的寒氣。寥寥幾根稻草被濕氣浸潤透了,黏膩地黏在地上。
李靖言最開始隻是不解,自己有沒有參與科舉舞弊一查便知,更何況那人明顯是醉酒之後認錯了人,不出半日便能查清楚,怎麼還大費周章地将自己押到牢房,也不見有人前來問審,就好像全然把他忘記了一樣。
終于,甬道外傳來了腳步聲,張風臨用力撐着身體從地上站起扒着欄杆想要看清來者到底何人。
風匡野小步跟在太子身後,見到并未被用刑的李靖言松了口氣,人沒事還清醒着就好辦了。
兩人今日穿的都是常服,但李靖言還是能夠認出來正三品的大理寺少卿,能夠讓他随侍可見兩人身份不凡。他激動起來,終于能夠擺脫牢獄了。
風匡乾對男人臉上浮現的喜悅與期待表示不解,接受審問有這麼開心嗎?
“李靖言,你可還記得方舉子當日對你說的話嗎?”風匡乾站定在鐵牢外,俯視消瘦的男人。
李靖言狠狠咽兩口唾沫,聲音是多日沒有開過口的嘶啞,“我記得,他把我認錯成了要和他交換試卷的人還想上手來搶,我被他打暈過去再醒來時就到這裡了。”
風匡乾點點頭,“李公子此番實屬無妄之災,我來見你是為了請你在公堂之上指認方亭易參與了科舉舞弊之事。”
李靖言松開欄杆,他本不想參與到這些事情中,自己隻是一個無權無勢的讀書人,商人和文官不管哪一方都不是他敢得罪的。他猜到要想出獄就要受點波折,但是沒想到會是這樣的代價——因此事上公堂絕對會成為他此一生的污點。
風匡乾神色笃定,根本不覺得李靖言會拒絕自己提出的要求,除此之外他不會有出獄的機會。
“我答應你,但我的成績不能作廢,必須給我應得的功名。”李靖言知道自己别無選擇,咬牙答應下來還不忘為自己争取一些利益。
風匡乾沒有說話,長安将一本冊子穿過欄杆塞給滿眼渴望的男人,“這是搜集的資料,還望公子熟記,公堂之上會用到的。”
李靖言有些詫異地伸出滿是泥垢的手接過,那本冊子分量不輕,他翻不過兩頁陡然色變,“您這是要我頂替罪名,再去揭發科舉舞弊之事嗎?”
風匡乾這時才放下一直掩着口鼻的絲帕,“眼下滿城風雨都在傳方家公子與一個姓李的書生在考場上交換試卷,乃是六年前科舉舞弊事件的重現,你已經洗不清了,不若發揮應有的作用,我會保全你的性命。”他頓一頓,走上前一步,“老夫人的病本就嚴重,問此噩耗後更是驚厥,再拖下去恐怕回天乏術,會有人向老夫人說明你為天下寒門學子所行之事,也會派人為老夫人好好醫治保她晚年無憂。”
李靖言握緊書冊,顫抖的手下紙頁簌簌作響。“您已經謀劃好了一切,何須我再開口。我的性命不惜,我也沒有什麼‘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顔’的偉大志向,隻是愧對我的母親,她操勞多年,我沒有帶任何功名去孝敬。母親早年間就纏綿病榻,還望您好好照顧,讓她可以吃好穿好安度晚年。”
李靖言将書冊放好,轉頭直直行了一禮,“我不惜性命,此生隻重姓名,不料命中有此一劫難逃,還請您直接判我斬首,望多年後人們能為我洗雪罪名。”
風匡乾面色如常地聽完他夾槍帶棒的應答,繼續說下去,“老夫人不久前被下毒,如今狀況已經穩定,他們已經把你當做目标,手伸不進大理寺就隻能在老夫人身上下手。”
李靖言一拳砸在欄杆上,嗡聲低鳴塞滿了小小囚室,“我知道了,母親就拜托您了。”
風匡乾既已達成目的,又實在受不了禁獄中污濁的氣息,徑直出了地牢。大理寺少卿急步跟上,風匡野落在最後朝氣色灰白的人眨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