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夏之夜,遊人如織,或散步或消遣,歡聲笑語不絕于耳。萬金樓上朱紅色的綢緞被晚風吹拂,輕柔又多情地垂落到每個過路人身上,惹得人心熱不堪,樓中酒菜香氣合着包廂裡的莺聲燕語傳遍整條街道,多數人隻能望而卻步,但隻要站在樓外看一眼這金碧輝煌就深覺滿足,暗暗幻想着自己能夠在這銷金窟裡一飽口福。
玉露先一步進了包廂,今日前來是為議事,自從知曉五個男主便是能夠侵占自己氣運之人,風匡野就盡量與他們減少接觸,銀觀被她留在大公主府中不許跟随。她随手戴上面紗遮住臉頰,制止了想要來領路的小厮,繞一小圈後才推門進了張風臨的包廂。
五個男主中,風匡乾的欲望是登基為帝,文辰想要成為權臣,孫無缰為了兵權,銀觀也許是因為在她身邊時日最久生了些許情愫,所求不甚清楚。
但朱萬津最為反常,态度也最暧昧,二人之間可謂是素未謀面,他會成為男主之一必定另有隐情。第一次在萬金樓見張風臨時并未細想,萬金樓中人對她無比恭敬多半是得朱萬津的授意,她與張風臨有所接觸肯定是瞞不住,而朱家又是攀附文家促成科舉舞弊的真兇,再來此地或有所隐患。
張風臨被各路人馬盯着,一些小動作倒是不會出什麼大事,但他在萬金樓喝酒雷打不動這麼多年,貿然停止肯定會惹人猜忌,說不定會被人調查。不若按兵不動,等商議完事情再去找朱萬津用“投之瓊瑤”試探一番,若是有異就盡早抽身離開,“與斯同車”也沒有必要再實驗了。
桌上擺着三壇平原督郵,沈蘭祺、張風臨雖因此事暫且結盟,卻還是互相不待見,正兩相沉默着。風匡月抱着一盤糕點與站在身旁的玉露說着小話,見她進來将盤子一放就迎了上來。
風匡野在主位落座,看向擰着眉頭的張風臨,“張大人進展如何?”
張風臨略一拱手,“我已經同郁兄解釋清楚當年之事,并請求他向昔日同窗解釋,再去尋找今年參與此事中的寒門學子。”
風匡野點點頭,将方才在文辰手中拿到的名單默下來,“這些是文侍郎所挑選的證人名單,你将它交給郁大人,其中若有寒門學子便盡力拉攏。”旋即又發問:“大人是不信任所托之人嗎?為何愁眉不展?”
張風臨松開緊皺着的眉頭,自嘲一笑,連忙接過名單:“我沒什麼不信的,既然已經決定要做了,再思前想後又能有什麼辦法,隻是塵埃未定,有些揪心罷了。”
張風臨六年前敢帶領舉子反抗,怎會是瞻前顧後擔驚受怕的人,不過是敗地太過慘烈,不想再重蹈覆轍罷了。既然已經決定要做,自然沒有中途收手的道理,将擔憂說出來不過徒增煩惱。
風匡野在現代好歹也做過幾年領導,很容易便能看出來下屬這幅模樣是對領導并不很信任,知道他心中擔憂,但口說無憑,将計策完善落實才是最好的證明。
沈蘭祺品出氣氛不對,走近兩步,将貼身收着的一本書冊交予風匡野,“這是六年間绛朱宮與外界的大部分金銀往來,我仔細查驗過基本無誤,拿來佐證是足夠的。”
風匡野接過翻了兩下,大盛朝的記賬方式與現代大為不同,也看不出什麼,隻是一筆筆大額數字與往來之頻繁顯示出了反常。
皇後雖不喜風匡月,但明面上公主該學的東西她一樣都沒少。她湊上來剛看兩眼就指出了不對勁:“绛朱宮的流水比母後宮中高出了三倍不止,光憑她貴妃的俸祿是萬萬不夠的。”
沈蘭祺的目光落在書冊上,“這并非是最重要的,公主請看,這些若是朱家供給也就罷了,偏偏盛京商賈百家無一疏漏都有來往,朱家是當之無愧的皇商了。”
風匡野從頭翻到尾,書冊本就不薄,其上記載的金銀更不可計數,是整座盛京堆出來的富貴。如沈蘭祺所說,涉及的商家不下百數,若隻是如此便罷了,更有大盛各地的地方官進獻的奇珍異寶,就連風匡月也直呼奢靡。
将書冊塞進風匡月手裡,風匡野對上她茫然的眼睛:“皇後見了這個一定十分高興,隻要挑好時機遞給她,她一定會成為我們最強的幫手。”
風匡月見證了計劃的全過程,也知道沈蘭祺搜集拿出這些東西有多不容易,緊緊攥到手指尖都發白,認真聽風匡野說話。
“雖然你提出過要和離,但在皇後心中還是乖女兒,這些東西足夠讓朱家傷筋動骨,你隻要拿給她看,說是绛朱宮的沈蘭祺給你的就行。待到此事了結,驸馬也就沒什麼用處了,到時候和離便是小事一樁。”
風匡野将賬簿交給大公主是權衡之後的做法,皇後不會懷疑一個被養廢的公主,即使能猜幕後之人是仇人所養大的親生女兒也無妨。細算下來,證據是由绛朱宮的沈蘭祺提供的,自己不過是将其呈到皇帝面前而已,總不能怪罪到她身上,隻要動動嘴皮子就能讓敵人損兵折甲,何樂而不為。
風匡月心思單純,覺得是自己頂替了功勞,羞愧地眼淚都要掉下來,又想讓妹妹放心,不住地點頭。風匡野不知道自己這個姐姐又想到哪裡去了,見她落淚心中不明所以,肌肉記憶已經讓她拿出手帕乖乖給姐姐擦淚了。
沈蘭祺也伸手去掰風匡月的指尖,笑着打趣道:“大公主可要小心些,這書冊隻是普通紙張,禁不起你如此用力的。”
風匡月挂着淚珠低頭看手裡的書冊,小心地将其收進懷中,“沈小姐你放心,我絕對不會辜負你的。”
沈蘭祺收手笑着點頭,“我相信公主可以做到。”
風匡野見姐姐止住了哭泣,看向獨坐在旁飲酒的張風臨,“張大人可以将我們的計劃全副告訴郁大人,說大公主與本宮都會在背後支持,能夠勸說的學子都要盡力争取,讓他們不要過多憂慮,本宮定會還官場清明。”
張風臨站起身恭敬地行了一個大禮,“得公主此言,我等定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此次博弈的人并非你我,而是太子與二皇子之間的奪嫡之争。以目前局勢來看,我們可以坐上釣魚台,剩下的就要看學子們的情況了。李靖言庭審在即,绛朱宮的賬本也已經到手,隻要郁大人确認能夠說動的人手就可以準備進行最後一步了。”
風匡野将四個酒杯斟滿,衆人一一舉起。平原督郵濃厚霸道的氣息叩問着衆人的心,“祝成功。”仍是酒杯碰撞的聲音,這次的語調卻比先前輕松許多。籌謀這麼久,應做之事已經做盡,應布之局也已設立,剩下的一切都不是目前弱小的她們可以扭轉的。但俗話說得好,“人定勝天”,勝利的曙光已經可以窺見。
沈蘭祺帶上帷帽先一步離開,張風臨猶豫了一下,終是起身送别,“多謝沈小姐能夠拿出這麼關鍵的證據。”
她愣了一下,微微後退半步,彎腰回禮,“沈大人言重,查清天曆十二年科舉舞弊案是我們共同的願望,不必謝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