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廠的大鐵門大敞着,我邊探頭探腦邊小心翼翼地走進去,腳下不知道踩到什麼東西一滑,我扶住旁邊的鐵門才沒有摔倒。低頭一看,我踩到的是一灘沒有幹涸的血,因為剛才我的打滑,血被抹開了。
我連忙跳開,在地上使勁蹭了蹭腳底心。
血迹滴滴啦啦,一路蔓延。是有人受傷了嗎?幾番猶豫之下我還是走了進去,畢竟一個受了重傷流了這麼多血的人能有什麼攻擊性,說不定早就暈厥了。
這是一家鋼廠,中心有一個巨大的熔爐,無數生鏽的金屬管道從上面延伸而下連接到底層,同時也有無數鐵管從熔爐延伸到窗戶外面,工作區的盡頭兩側還有簡陋的梯子能夠爬到最上方。熔爐巨大,帶來的壓迫感也十分震撼。雖然已經停止運作,但我能幻想到它在工作時周圍有多麼熾熱。
血迹沒有順着兩側的樓梯通往上層,而是一路延伸到樓梯旁的一個小門裡。進入小門,後面是是類似于管理區的地方,走廊裡的門都挂着門牌。一個個走過去,分别是廠長,副廠長,财務室以及……
這扇門是開着的,血迹也到此為止。
那個受傷的家夥就呆在裡面,我稍稍退開一步,轉身就走。可突然,我聽到了一聲熟悉的嗚咽,像是痛呼,也像在訴苦,更像呼喚我。
我回過頭,一種極其不可思議的猜想油然而生的。我迫不及待地沖了進去,抓起中間的格擋白布用力一掀——
小狗側躺在殘破的單人床上,它也是殘破的,四肢全部斷了,被紗布包裹着,紗布上浸滿了血。
它看到我以後激動地大叫,想起身迎接我卻因為站不起來一頭從床上栽下去。小狗吃痛地悶哼一聲,繼續朝我挪動,直到躺在我的腳邊後,才滿足地喟歎了一口氣。
全程我木愣愣的站在那,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
“我是在路邊發現的。”尤克斯站了起來,“它傷的很重。”
這時候我才注意到他,尤克斯朝我點了點頭,他旁邊還站着一位短頭發的女孩,見我朝她看過去,抿唇微微笑了笑,然後垂着腦袋掀開簾子走出去了。
目送她離開,腳邊似乎有什麼東西觸碰我,我低下頭,隻見四肢全無的小狗正用頭不斷蹭我腳尖,腦子轟的一聲炸開。
”小狗……”我跪倒在地,緊緊抱住它,無法控制地大哭起來。
它為什麼會變成這樣。都怪我,都怪我當時隻顧着自己跑,小狗一定是為了掩護我。該死的克拉斯,我很快就聯想到他,聯想到他的那句話。
“噫。”小狗哼哼唧唧,伸出舌頭卷走我臉上的淚水。
我哭的渾身顫抖,頭抵着它的腦袋,差點喘不過氣。
一直到我哭地實在沒力氣了,眼睛幹澀無比,我終于止住了哭泣,但是仍然哭泣過度的後遺症還在,一抽一抽的。肺部裡面像是有抽氣機一樣,一股氣剛吸進去,還沒來得及呼氣,又開始控制不住吸氣,幾乎要缺氧了。
尤克斯遞給我一張紙,我簡單地擦了擦臉,問他:“你還活着?”
“是活着,但也相當于死了一回。”尤克斯把小狗從懷裡抱出來搬到單人床,又扶着我坐在唯一一張凳子上,自己則站着,“我被章魚觸須拉走以後,看到了很多東西……”
他表現出難以形容,“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總之我好像見着了我的養父,我過去……那時候的我有意識卻不能動,隻能被牽着走,然後就在我即将崩潰的時候,我看見了天堂。”
“真的是天堂,有雲朵,有天使。”尤克斯的眼睛發亮,“雖然有很多雪白的雲朵,但是光卻能穿透雲層因此一點也不暗。那些天使真的和壁畫上一模一樣,你有沒有見過米開朗琪羅的……”
他突然不說話了,好一會才道:“反正,等我回過神的時候,人就在小鎮上。我感覺自己特别的……清醒,就像茅塞頓開。剛才的女孩叫安吉拉,路上偶然碰見的,她也被無法塵封的記憶所折磨,但好在現在和我一樣尋找到窄門……解脫了。”
我抱着小狗垂眸聽着。尤克斯輕咳一聲,“還有,我好像找到出去的路了。小狗如果得到及時治療肯定還有救,你可以和我一起……”
“哪家醫院會接收它呢?”我苦笑。
尤克斯呼吸一滞。
我撫摸着小狗的臉,“就連平日裡都得躲着人,就算送到醫院估計也會被當成怪物處理掉。”
尤克斯小心翼翼道:“那……怎麼辦?”
“你有槍嗎?”
他像是沒聽清:“什麼?”
我重複了一遍:“槍,你有嗎?”我知道他肯定有的,當時他就是用槍處死了惡心的觸︱手。
尤克斯點頭,從外套内側取出黑色手︱槍,剛想遞給我不知道腦海裡冒出了什麼想法,又猛然收了回去。他問:“你想幹什麼?”
我平靜地看着他,“幫我的小狗解脫。”
他不可置信:“你的狗還活着!”
“它無法得到治療,就算出去了哪家醫院願意接受這樣一個——”我的情緒陡然激動,但又很快平複下去,吸了吸鼻子繼續道:“就算得到了治療,沒手沒腳的還有活下去的意義嗎?如果是我,甯願喪命,也不願意成為殘廢。”
我看着他的眼睛:“給我。”
尤克斯猶豫不決,在我凝視之下伸出了握着槍的手,我一把搶了過來,上膛以後對準小狗。
“等……”尤克斯張了張嘴。
自我出現以後,小狗便神經放松,閉着眼睛像是睡着了一樣。剛才我和尤克斯發出的響動有些大了,它被吵醒,迷茫地睜開眼,當看到眼前黑洞洞的槍口,驚地吱哇亂叫,想要跑但無奈四肢都斷了,隻能像隻蟲子一樣原地蠕動。
“對不起。”我輕聲道。
小狗猛然看向了我,一雙清澈的眼睛染上濕意。它低下腦袋,用盡全力朝我的方向移動,我伸出一隻手抱住它,耳朵靠上它的額頭,另一隻握着槍的手對準它的後腦,按下扳機——
砰。
小狗死了。我能感覺到在開槍的一瞬間它身體緊繃,然後就變得軟綿綿的。
我抱着它的屍身嚎啕大哭,淚水不要命地往外流,一直到幾乎幹涸,内心的空虛和恐懼仍然沒有半點解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