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身體不舒服,寫了一半就睡着了,今天接着寫。)
叔叔問我想不想要一個完全屬于我自己的東西,說實在的我不太理解他的意思。什麼叫完全屬于自己的東西,這本日記本隻屬于我的,手中的筆也是屬于的,我自己……不對,我不屬于自己,如果非要說的話,我希望我屬于哥哥。在童話故事裡騎士向國王獻上生命以此效忠,我當然到不了效忠的地步,但是除了生命以外我似乎沒有任何其他能夠掌控的東西了。
我說我不需要。我有哥哥,我不會孤單。叔叔說:這話别講太早,XXX(這是我哥哥的名字,但之前立誓不出現任何人名,所以用XXX代替)總有一天會離開,他還沒有完全成年,哪怕經濟上無所謂,其他各個方面都離不開唯一的父親,他早就想跑了,這一天總會到來,且并不遙遠。
他撫摸着我的腦袋,說我是一個天才,隻要在他這裡才不會被埋沒。他還說,哥哥不會帶我走的,因為我和他這個父親,和這棟别墅一樣都是哥哥人生的污點,隻要這些東西存在于身邊一天,哥哥就無法擺脫過去的陰霾。哥哥很優秀,陽光到刺眼,和我這種從沼澤裡生長出來的扭曲枝條不一樣。
10月30日晴
叔叔說的話我根本不信,但不可避免地會多想。哥哥和我不一樣,他可以去學校不需要在家自學,可以認識很多朋友,可以長時間遠離這棟别墅、叔叔和我……我好羨慕,好嫉妒。如果哪一天哥哥再也不回來了,都不會令人感到意外,本來這個地方就是肮髒腐臭的,誰願意天天待在一個被屍臭腌入味的家夥身邊。
我總算知道自己不喜歡《荊棘鳥》的原因了,因為拉爾夫,每當他離梅吉而去的時候,我恍若看到哥哥愈漸愈遠的身影。
拉爾夫是一隻鳥,哥哥也是一隻鳥。梅吉對于拉爾夫來說是無法忘卻的荊棘,帶來痛意的同時又讓他魂牽夢繞;而這座房子、叔叔和我都是籠子,對于哥哥來說,隻是囚籠而已。
兩人如此的相像,總有一天都會張開海鷗一般的雙翅遠遠高飛。
隻有我,我會被困死在這裡,靈魂永遠無法得到救贖。希望哥哥能回頭看我一眼,哪怕一眼也好。
誰能救我出去。
……
12月24日晴
哥哥終于又回來了。他像以往一樣抱緊緊摟住我,親吻我的臉頰和眼睛,這是屬于家人之間的親吻,我很樂意接受。他和我問過好以後,才冷着臉看向旁邊,我這才發現叔叔不知道什麼時候來了。叔叔說你居然會注重這種形式。一開始我不理解,隻覺得兩人又僵持起來了。哥哥率先放棄與他大眼瞪小眼,牽着我往樓上走。也許是看出我的疑惑,他告訴我今天是聖誕節。
聖誕節,屬于這個國度的與家人團聚的節日。
在知道今天是什麼節日後,我開心起來,什麼荊棘什麼囚籠,一切煩惱都抛到腦後。我沒在聖誕節時出過門,但書上說在今天街邊小巷都會裝飾地漂漂亮亮。剛想拜托哥哥帶我出去玩,讨人厭的叔叔就來了。他隻要出現準沒好事,要麼被抓去給老鼠做試驗,要麼就是抽脊髓。我躲在哥哥身後不願意出來,任憑叔叔怎麼喊都不聽。我聽到哥哥的聲音從上方傳來:僅此一天,讓她休息吧。
叔叔妥協,他走了。我知道出去玩的願望落空,但不用再去讨厭的手術室躺冰冷的手術台,還能呆在哥哥身邊,我已經很滿足了,所以對于抽脊髓的事情隻字未提,我不想哥哥再為我擔憂。
晚上睡覺的時候,我失眠了。房間裡面雖然黑漆漆的,但窗外透過簾子照進來的月光還挺亮,真巧方便了我寫日記。
每當夜晚來臨時,我的大腦裡就會出現各種各樣奇思妙想,或者說幻想,不着實際的白日夢。
有時候我覺得這間卧室是一艘船,就像圖畫冊裡的那種小破帆船,每當遇到刮風下雨或者海浪來襲的時候,雨水和海水把甲闆打濕,潮氣伴随着海風刮過,冷到骨子裡。
我和哥哥躲在狹隘船艙裡,聆聽着海浪嘩啦啦的聲音,海水撲打在船艙的窗戶上留下一道道水痕,頭頂時不時傳來水手走過的腳步聲,雜亂無章。
外面的世界波濤洶湧,水草一樣的怪物撕咬着所有暴露在陽光下的生物,船艙裡則溫暖而又安靜,就像烏托邦的世界,被褥厚實柔軟,煤油燈照亮了一小片天地……
又或者哥哥是船長,我是他的船員,幫他揚帆起航。鋒利的海風幾乎割破皮膚,如果長時間在這種環境下,估計會變成骷髅,皮肉都被風削掉了,想一想還真是恐怖,我還是不要當在甲闆上的船員了。哥哥可以是船長,但我得和他一起呆在船長室裡,做個室内員工。
我還想過長大以後和哥哥一起經營一家酒店,家庭旅館,嗯,或者叫兄妹旅店……聽起來都好怪。
這家店最好坐落于一座四面環海的小島上,白天的時候接待旅客,但當夜晚來臨時,這裡就成為了唯一的安全屋。海裡有怪物,怪物會順着小島爬上來,被阻擋在旅店外。隔着一道牆,怪物的嘶吼聲絡繹不絕,他們還會攻擊門窗。窗戶是密閉的,他們便會用力拍打窗戶,手上的水和粘液把擦地明亮幹淨的玻璃窗弄的髒兮兮。
當然,就像所有故事書那樣到達劇情高潮時分,怪物們破開門窗沖了進來,海水蔓延進屋裡,木質的地闆被泡發。哥哥拉着我逃命,踩進腳踝高的海水裡,水花四濺,鞋子濕哒哒的,後面的怪物緊咬着我們落下的影子,龐大扭曲柔軟的身軀在牆面反複撞擊,發出砰砰的聲響。哥哥年齡比我大,個子比我高,腿自然也比我長,我跟不上速度,他就把我抱起來。
我們的性命相連,宛如一跳繩子上的螞蚱。這種感覺……真的很好。但可惜,哥哥不是螞蚱,我也不是,連接我們的那條草繩早就被腐蝕殆盡,在斷裂的那一刻,哥哥跳上屬于生的高台,而我将墜入深淵,被惡心的爛泥包裹,活活憋死。
12月25日晴
思考了一晚上,終于下定決心了。我在别墅裡繞了好大一圈,在實驗室裡找到了叔叔。他正對着一坨不知道什麼東西如癡如醉,臉色白到發青,眼下黑黝黝的一片,看過來的時候格外吓人,就像那種可怕的僵屍。叔叔問我來幹什麼,你哥哥呢?
哥哥還在睡覺,我說。叔叔繼續埋頭搗鼓面前那坨:我答應過你哥哥,這幾天你可以休息。
叔叔,你之前說的那個隻屬于我的東西,我想要。
在我說出這句話以後,叔叔明顯一愣,似乎沒想到我會這麼說。為了表明誠心,我背過身子,掀起衣服露出傷痕累累的後背。寒冷侵蝕着脊柱上的傷痕,令我渾身發麻。
沒錯,我想要一個隻屬于我自己的東西,無論是什麼。我的父母在幼年時期被死神召喚,永遠離開我的身邊,而我的生命也不知道何時會消逝,也許今天也許明天,就連哥哥也總有一天會離我而去,屬于我的記憶會随着時間消散,最終隻剩下“我曾經有個無血緣的假妹妹”一句話而已。
我無法留下任何存在于這個世界上的痕迹,所以我迫切的想要在這個世界上留下烙印,我想要尋找到一塊被火燒熱的鐵釘,狠狠按在大地上,印出任憑時間流逝都抹不去的燙痕。
叔叔笑的很開心,嘴角幾乎咧到太陽穴,像是終于遇見願意獻祭生命的愚蠢人類的惡鬼。他脫下白色手套:那太好了,事不宜遲,我們快點開始第一步。
他命令我:去躺到手術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