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輕輕撚起一枚黑子,在空中懸停片刻,手腕一轉,“啪” 的一聲,黑子穩穩落在棋盤上,清脆的落子聲驚起了枝頭的宿鳥。
他似乎察覺到有人前來,但是并沒有中斷自己的棋局。
他們幾人遠遠地站在樹林間,小聲地說着話。
“你們聽過爛柯人的故事嗎?”楊玉環怕自己說話的聲音打擾到李泌,把聲音壓得很低很低,單術維險些沒有聽見。
“啥?”
“爛柯人。晉人王質去山中砍樹,偶遇一個仙風道骨的老者在山林中下棋,站在旁邊看了一段時間。結果等他回過神來,自己的斧頭已經爛了,人間已經不知道過了多少個春秋。”
“那說不定等我們下山,大唐已經到了下一個萬國來朝的盛世了。”單術維小聲說。
等他一盤棋下完,站起身來,楊玉環幾人才前去找他搭話。
楊玉環率先上前,恭敬地行了一禮,輕聲說道:“冒昧打擾,我們此番前來,是想向您打聽一個人。” 說着,她将李泌的畫像遞了過去。
李泌自然是認識楊玉環的。
而且按理來說,楊玉環也見過他,不應該拿着畫像這麼裝模做樣吧。
他看到楊玉環來找自己,覺得有些疑惑。
他能理解可能朝廷中有人想要自己回去,但是為何派來的是她?
李泌聽說了太子李亨如今已經下落不明,但他并不知道李亨與楊玉環之間具體發生過什麼。按照之前敵對的形式,楊玉環是斷然不會與自己扯上關系的。
李泌接過畫像,他微微眯起眼睛,仔細端詳了許久,随後緩緩開口:“這世間之人,皆如這棋盤上的棋子,看似自由,實則都有既定的軌迹。你們找他,是為何事?”
“如今大唐面臨困境,北方戰事吃緊,朝廷急需李泌先生的智謀來化解危機。我等一路奔波,隻為尋得他相助,還望老人家能告知一二。”
“棋盤已亂,不必再多添一子。”李泌把畫像還了回去,拒絕了她。
李泌對楊玉環沒有好感。
畢竟李泌是李亨的至交,這位貴妃娘娘就曾幾次三番地陷害李亨。
“如今大唐百姓正于戰火中苦苦掙紮,餓殍遍野,流離失所,他們皆盼望着能有一位智者帶領大家走出困境。棋子再亂,也會因一個妙子而煥發生機。”
“貴妃娘娘。”李泌也不再同她賣關子了,“我歸隐山林已久,朝堂之事,早已是過眼雲煙。況且,太子已去,我就算出山,大唐江山已後繼無人。”
“先生,您效忠的是朝廷,還是太子?太子是江山的子民,黎民百姓又何嘗不是?太子因永王蓄意縱火而下落不明,永王野心勃勃,怕是已經控制了南方的朝廷。若是您替太子不平,不如與我們一起,将這棋盤擺正。”
“我無意烏紗。”被楊玉環扔下來“效忠朝廷還是太子”的一口大鍋,李泌也不敢再說太重的話了。
“您可以以散客的身份在我們身邊。沒有烏紗,依舊能傾覆局面。”
李泌知楊玉環所言句句在理,大唐如今的局勢已到了生死存亡的關頭,百姓受苦,江山飄搖。
可一想到朝堂之上的波谲雲詭,以及自己與太子李亨的過往情誼,他又有些猶豫不定。
“先生,您先思考幾日,不過請盡快。戰況不等人。”楊玉環也不在這裡過多停留,畢竟要把李泌從安穩的山裡拉出來做苦力,總得給他留幾天時間好好思考。
“娘娘,萬一他趁機跑了呢?那我們不就白找了?”單術維問。
楊玉環遠遠地看了李泌一眼。
他還站在原地,不知在想些什麼。
“放心吧,他不會的。”
楊玉環相信李泌,會答應自己的。
因為李泌雖歸隐山林,看似遠離朝堂紛争,可他骨子裡對天下蒼生的那份悲憫從未消逝。
他依舊牽挂着黎明百姓。
他眼中,不會隻有自己在山中的一個小茅屋。
否則在曆史上,他也不會主動從山裡出來,與李亨彙合。
楊玉環剛才也說了,是永王害的李亨下落不明,與自己無關。哪怕是利用他對李亨的義氣,李泌也會回去阻止李璘的。
幾日後,楊玉環一行人依舊在穎陽城中等待着李泌的答複。
楊玉環有些擔心戰局,她不知道自己不在的時候戰事進行的怎樣。
不過擔心之餘,她并沒有放棄這個難得的休假時間。
她帶着雲裳和單術維在颍陽城中到處溜達。
在城中,她并沒有看到那個傳聞中長得像自己的女孩。
或許她已經背井離鄉,去了很遠的地方吧,她想。